本帖最后由 金戈戈 于 2015-1-18 04:22 编辑
没有了的年
1、 昨日是我大姐烧三七的日子,时间真的是很快,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
我三年送走了两个姐姐,她们都是我至亲至爱的人。
活到这个年纪,知道基本属于拿着单程车票,知道属于自己的终点,就在前方某一个莫名的地方。
把时间往前推一个多月,那是一个周日,我去看望刚出院回家的大姐。
姐弟见面,总是很随意的。她是家里最大的孩子,我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们姐弟二人整整差了二十岁。
觉得大姐的气色还不错,所以就陪着她聊天,话题很宽泛,也很自由。
从出生的地方,到父母亲的一辈子,从已经走了的大哥,二姐,一直聊到我们还在的三个人,她,我二哥,我。
她说了一句话让我很不乐意听:“小弟,我过不去今年的”。
我有点恼:“好好的,你怎么这么说?”
大姐依然说:“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知道,我到时候了。”说这话的时候,大姐的神态很平静,她吃斋念佛许多年,有的时候,让我也看不懂。
果然一语成谶。
也就是我去看望她的第四天,她在家中夜里平静离世。
2、
送别大姐的那一天,我的四个外甥,一个外甥女,人人哭的都如泪人。
我默然的看着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中午的时候,大家在一起吃了一顿饭,我和他们说:“你们的爹妈都不在了,往后的日子要靠着你们兄弟姐妹们团结起来,大家手挽着手,用亲情栓起彼此,一起往前走。他们不在了,还有你们的两个舅舅,娘亲舅大,希望你们不要忘了我们,我们当然也肯定不会忘了你们。”
我和二哥和他们约定,还像过去一样,2015年春节的时候,我们一定要聚在一起,吃一个团圆饭,过一个快乐的年。
我算了一下,大概能有差不多二十几口子人,也算是一个大家子。
两个姐姐活着的时候,逢年过节,我们总是要聚在一起的,不为了别的,就为了该有的,不该丢的那份亲情。
二哥有些伤感,看着我说:又少了一个啊兄弟。
我强忍着内心的悲伤,其实我何曾不知道这种“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感受呢?
3、
很清晰的记得,几十年前的“年味”。虽然那是一个真的很贫瘠的日子,但是,写满了快乐。
我们家也算是一个大家口,七口之家,最初的时候,就靠着父亲一个人的双肩担着全家的重担,母亲主内,家里所有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全是她老人家一手操持。
少年不识愁滋味,逢年过节的日子,那一定是让我最快乐的日子。因为只要是这样的日子,就可能混一身新衣服,就可能吃到平时想都不敢想的菜肴。
虽然,在多数时候,我身上的衣服基本都是从哥哥姐姐们穿不了的,淘汰下来的,但是,经过母亲的巧手改造,我依然有崭新的感觉。
当时,我们家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那是母亲定下的,那就是衣服可以旧,但是,绝不可以破,破了一定要随时补,母亲绝不会允许她的儿女穿着破衣服出门。所以,很多的儿时记忆里,是在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给我们兄弟姐妹缝补衣服的场景。昏黄的灯光,把母亲的身影投射在白墙上,高大而朦胧。
文革前,我们家过年的时候,是要祭祖的。所谓的“祭祖”无非是在家里摆放了几个老祖宗的牌位,然后从年三十开始,这些祖宗的牌位就上了八仙桌,然后前面有香火,还有各种菜肴。北方人说的更简单就是:摆供。
然后我们兄弟姐妹会以此给老祖宗们下跪,我嘴里的那一套是母亲教给我的。无非是老祖保佑之类的。事实上,在少年我的心里,我对这些一直很抵触的,因为我觉得那些阴森的牌位总让我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4、
就算是贫瘠的日子,年夜饭也是很“讲究”的,母亲尽其所能的把年夜饭置办的丰盛。一大家子人,围在一张桌子上,母亲在厨房忙活着,时不时的二姐端上来一盘热气腾腾,色香诱人的菜肴。
我们是一个有规矩的家庭,在饭桌上,只要父亲没动筷子,别人谁也不敢先动。每每这时候,父亲都不会动筷子,一定要坚持到母亲做完最后一道菜,脱了围裙上桌边坐下,他才招呼大家吃。
当然,这种禁忌有的时候是很容易被我打破了的,我最小,也嘴馋,哪里受得住面对着一桌子饭菜的诱惑,偶尔会在他们所有人的注视之下,胆大妄为的就伸出手。父亲那一刻好像无视这一切。
得到这种变相的默许之后,我会肆无忌惮,父亲最终也无奈,一向严峻的脸上也带着笑意:“好吧,就你小子馋。”
看,这就是老小的好处。
当然,好处还不止这一点,饭后,父亲会笑着摸着我的头,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他为我买的爆竹,一脸慈爱的说:去吧,去玩吧。
然后我会拎着巧手的二哥为我制作的四面体菱形的玻璃灯笼,兴高采烈的去胡同里找小伙伴们去了。
5、
在我少年的记忆里,我从来没有放过整挂的鞭炮,总是细心的把一挂鞭拆开来,放到口袋里,小心翼翼的拿着一根香,然后一个一个的燃放着口袋里的鞭炮,听着那脆生生的炸响,充满着童真的快乐和无忌。
很多年后的一个年,父母们俱已往生,一个朋友送我们一盘鞭炮,再三叮嘱我,这东西爆炸力很强,你燃放的时候千万要当心,我看着那个头犹如拇指粗的鞭炮,心中直嘀咕,那会儿住二楼,把鞭炮解开正好垂到了楼下,我在楼上用一个钢管挑住,儿子在楼下点火。那真的是黑炸药的效果,从点燃到这盘鞭炮炸完,也就十几秒的时间,惊天动地。楼下幼儿园的玻璃都震碎了,还赔了人家的玻璃。
从那以后,我们家过年不燃放任何的这一类的东西。
家里的日子,随着哥哥姐姐们陆续走上社会参加工作,得到了改观,日子开始宽裕,母亲原本写满焦虑和劳作的脸上,也会有笑容。
但是,好的日子总是很短,因为长大了的孩子们就要离家。大姐外嫁走了,大哥成家了,二哥去了遥远的大三线,二姐去了广阔天地,只有我和父母在一起。
再后来,我们也响应“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一头扎进了这座城市最北部的农村小三线。从那以后,一家人逢年相聚的日子几乎寥寥了。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
6、
那一年的春节。 远在四川的二哥和嫂子侄子来家探亲,那时候的母亲身体已经很弱了。但是,还是张罗着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团圆饭。也是我们最后的一个团圆饭。 离休的父亲,看着他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家,心情大好。也就是在那一天,父亲,大哥,二哥,二姐夫,我,我们几乎喝光了家里的酒,那叫一个酣畅和温暖。
母亲最后的日子,曾拉着我的手叮嘱我要好好守住这个家,让你的哥哥姐姐们逢年过节都回来坐一坐。
终于到了人生叶落归根的时候,母亲先故去,接着是时年只有四十八岁的大哥脑溢血不治,后来又是父亲在偏瘫了八年之后远去,三年前,我的二姐走了,2014年最后的时分,我的大姐也去了。
这就是人生,残酷的让你无言以对。
不敢回忆,因为掀开的不都是温暖,也是切肤的痛。
我那日和夫人说:今年春节的聚会我们来召集主持。夫人表示完全同意,她说:就算姐姐们不在了,要让外甥们知道,还有这个家,还有亲情。
其实,我心里明白,在我内心深处的那个对年的记忆和印象,只能深深的埋在记忆的深处,再也无法回来。
但是,聚会的那一天,我一定会斟满杯中的酒,告诉我的亲人们,我们要学会面对,我们不哭,因为活着的人面前,还都有我们自己需要走的路。
唉,年啊,再也没有了的年。 2015年1月1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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