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锦瑟 于 2015-1-20 19:18 编辑
芸儿的外婆那时候应该还不算老,而在当时芸儿的眼里,她已该是个老太婆了。走路蹒跚,说话絮叨,满脸操持的痕迹里总是带着慈祥和微笑,只在芸儿的舅妈们面前严肃些,那不是缘于她对她们的苛刻,而是缘于媳妇们在她面前显现出了太多的傲视和冷漠。
那时候芸儿的父母都在远方,把个芸儿留下来守着外公外婆过日子。
过年了,芸儿的舅舅舅妈、表哥表姐们都要去赶场。南方的小镇冬日里总是那么阴冷。小雨如酥,绵绵密密,飘飘洒洒,从深秋落进寒冬,淋湿了整个季节。天空也总是那么阴阴沉沉,地面儿总是泥泞不堪。那时候穷乡僻壤的年里有没有鞭炮声呢?大致芸儿是忘了。而那会只有四五岁的她,一颗幼小的心,却已蓬勃地生长着、跳跃着,仿佛要从心口喷薄而出,已然懂得追逐热闹、向往繁华了。
“外婆,我也要去赶场。”她无限渴求地央告着外婆。
“你赶啥子场嘛,滴滴大个妹崽,就不怕走佘(走丢)再也找不到外婆家头咩?”
“不会的,不会的,哪里得嘛!我又不哈(傻)。我会跟到他们不离半步,不转眼睛的,你都放心嘛。再给我点点钱,要得不?”
“你还要钱嗦,又不会花,你能买啥子?外婆不是给你煎了胡豆儿、豌豆儿,缝了新衣儿,买了花袜子了咩?你抓两把豆豆儿放到荷包头,就够你嘴巴嚼老,还要钱干啥子?”
“别个那些妹崽个个都有钱,就我没得,好难过哦。你忍得咩?你要给我才对。”
芸儿的外婆终是被她的外孙女纠缠不过,便从她侧开门衣襟的里三层外三层里掏出一个小布包,然后慢慢打开。从里面不多的纸票里掏出一张两角的票子递给外孙女。芸儿欢喜得一蹦老高,甜甜地冲她外婆粲然一笑:“外婆,你就在屋头等我回来不许乱走哈,我回来一定要看到你。”
“要得,要得,我都在屋头,哪团也不去。”
“外婆你个人不好耍,斗吃胡豆嘛,”
“晓得,晓得,外婆哪里还嚼得动胡豆哦,一颗胡豆子要从清早吧晨嚼到茶时前坎。”
于是芸儿欢欢喜喜、蹦蹦跳跳地出了院子门儿,把个兀自闷在家中的外婆那叮嘱的声音甩得老远。
跟上前村后院的男男女女赶往小镇的队伍。走过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终于来到早已拥挤不堪的小镇街头。青石板铺成的街道,雨后经众多行人踩踏过后更是溜滑难走。人挨人,人挤人,让人既看不见街头,又看不见巷尾,就连店铺小摊儿也挤不拢边儿。
点都不好耍啊,哪里有想象中那么美好。终于在街尾挤到了一个小货摊儿前,芸儿看中了一方漂亮的手帕。一打听价儿才一角钱,就想买下给外婆做活儿累了时候揩揩汗。然后掏出那张两角的票子递给老板。找回的一角钱还能买啥子呢?芸儿在手里捏了又捏,一张小毛票几乎被她捏出了水儿。看到大人们都买甘蔗啃,在街口依然有许多卖甘蔗的。芸儿就去问价儿,正好一角钱一根儿,于是欢欢喜喜地买了一根长长的甘蔗拄着。然后紧跟着同村的大人们挤上了回家的路。
开开心心地回到家,外婆果然没出门,正在灶屋头忙中饭。见了芸儿的面,依然笑眯眯一脸:“妹崽,你没被人贩子拐起跑啊?”
“外婆,你就盼别个被拐起跑嗦?我不但没有走丢,我还给你买了一块手帕呢!你看,好看不?”芸儿说着一脸欣喜掏出手帕递给外婆。
芸儿抬头凝视着外婆笑眯眯的样子,看见她的嘴巴里果然在磨豆子,就嚷道:“外婆你真的在嚼胡豆儿哈?嚼了好久了呢?”
外婆说:“你脚迈出门,外婆就排头嚼。看哈嘛,这前坎了,还没嚼完。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外婆的声音拖得老长老长。接着她又唱起她那首老掉牙的歌瑶:“外婆外婆,抓把糠壳;外婆死老,埋到仓脚。”
“埋到仓脚干啥子咧,外婆?我才不要外婆死。外婆死老哪个给妹崽煮饭,做新衣儿?”
“埋到仓脚,外婆二辈子就有白米饭吃了撒。哈妹崽,啥子都不晓得。外婆哪有不死的?不死,你几个舅娘不把外婆嚼起吃噶咩。”
“她们敢,有我舅舅呢!”
那时候的芸儿,哪里晓得她的舅舅们心里头还有比她外婆更重要的人呢。
然后就到了芸儿读书的年龄,她的父母便把她安排去了她祖父母身边。
也是要过年了,家家户户的茅草屋上冒着烹煮各种熏腌食品而发出的好闻的烟子。看到院儿里对面那家进进出出许多人热热闹闹在团年。坐在门槛的芸儿和她的祖母,每人手里端着一碗地里新挖的芋儿煮成的糯米饭,芸儿的祖母对她说:“妹崽,今天的糯米饭管饱哈,这就是咱家过年了哦。”
芸儿一听这话就想:芋儿糯米饭就是过年了咩?怎么没有过年的样子哦?没有黑多的客人,没有大人们进进出出的忙碌,没有灶前桌上琳琅满目的大碗细碟,这算啥子过年啊?
于是她又想:爸爸妈妈的年该是啥样子的呢?我的爸爸妈妈到底在哪里?到底有多远?
我知道,那时候的芸儿——我的妈妈,是多么想念她的父母啊,多么思念我那远在他乡的外公外婆哦!
|
-
6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