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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每当吟咏起这些著名的诗经章句时,我总喜欢沉静地目视远方。我仿佛看到了一大片青翠欲滴的芦苇,迎风摇曳于茫茫水域,野趣横生,清霏有味。
植物们既有俗名,又有雅名,方可雅俗共赏。所以,萝卜被中医叫作莱菔子,西红柿被农人呼为番茄,芦苇又被诗人称作“蒹葭”。
大凡植物,多有花朵,花色之美,艳丽至极。周敦颐作《爱莲说》,赞美荷花“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是爱到极致,故生吟哦。陶渊明爱菊,常常“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世人甚爱牡丹,奉牡丹为国花,说它百花丛中最鲜艳。这一切,正应了告子曰:食色,性也!
芦苇也是开花的,花名很美,叫做芦花,姿色却实在不够亮丽。花色平凡,何足道哉!历朝历代鲜有人赞美芦花,更别说为之作传了。
不过,芦花深得老百姓喜爱。设若某公鸡或某母鸡灰不溜秋,黯然无光,老百姓便以“芦花大公鸡”或者“芦花老母鸡”呼之。瞧,多形象!
犹记得小时候,我家贫寒,缺衣少被。母亲便采摘芦花,当作棉絮,做成大褥子铺炕。晚上,我们静静躺在臃肿的芦花褥子上,听母亲给我们讲“鞭打芦花”的故事。
有个叫闵子骞的苦孩子,从小没了亲娘。后娘进了门,开始的时候对闵子骞还不错。又生了两个弟弟后,便开始表现出严重的偏心。有一年天气寒冷,闵子骞跟随父亲外出。在途中,闵子骞双手冻得瑟瑟发抖,把驾马的鞭子掉在了地上。父亲一生气,拿起鞭子抽了他一下。谁知,把棉衣给抽破了一个窟窿,露出来的不是暖和的棉絮,却是保暖效果不强的芦花。回到家里再看看另外两个儿子,却穿着厚厚的棉花做的衣裳。由于闵子骞特别孝顺,在父亲坚持要休掉后娘的那一刻,他跪求父亲,原谅了后娘。
故事很美,很和谐。后来,闵子骞成为孔圣人的得意门生,做出了很大成就,这与他幼年时的敦厚和平息息相关。
古代的诗人司空曙曾写过一首《江村即事》,也很唯美。曰:“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读此诗,微瞑目,我极希望芦花浅滩上,缓步走来一位佳人,亦嗔亦喜,若飞若扬,似芦花飞絮一般,风回雪舞……
在无香的花中,海棠无香,已成定论。苏东坡恨海棠无香,张爱玲恨海棠无香,那是因为海棠花儿太美的缘故。冰心老人曾赞美海棠花,说它“白得哀而不伤,红得乐而不淫。”如此好花,岂能无香?于是,这个恨一番,那个恨一番,遂使世人尽知海棠无香。人们素喜求全责备,由此可见一斑。芦花没有馥郁香气,更兼貌不可人,从没见哪位名家恨芦花无香,若真有人恨之,芦花也该名扬天下了。
芦花虽无香,芦叶却独具一种天然异香。芦叶不但是食草类动物的美味佳肴,还可以用来包成粽子,端到人们的餐桌之上。
芦苇叶子宽而长,柔而扁,叠层裹米,绝无侧漏。生叶有一股子草腥味,略带清香,包成粽子,一经煮熟,芳香四溢。芦叶把自身的香味传输给所裹挟的粽体,使粽米喷香,自身尚且留有余韵。所以,精打细算的老百姓,绝不暴殄天物。他们把剥下的粽皮晾晒在竹竿上,干利索了,藏好。下次包粽子,用水泡软,又是好材料。难得第二次包的粽子和第一次的滋味并无大的区别。一般没人重复利用第三次,经过了两次蒸煮后,芦叶们也该略显憔悴,光荣退休了。
芦苇的茎部,虽比不得竹杆质地坚硬,粗壮结实。却也是节节相连,韧性十足。待到初冬,大量的芦苇被收割回家。智慧的老百姓发明了一种石块做成的大石磙子,用来碾压芦苇的茎杆。在碾压之前,还有几道冗繁工序。首先把茎杆“开膛破肚”,劈作两半。然后结成捆,放到河水里使劲沤半天。待湿透,平铺到光滑干净的地面上,石磙子来回碾压,碾成柔韧的扁平状,再打磨掉叶子,即成“苇篾子”。“苇篾子”可以编成光滑的席子,结实的筐子,飘扬的帽子。
在古代,“苇篾子”还可以编成绳索,叫做“芦索”,神话故事里,有用“芦索”缚鬼绑妖的记载。可见,芦苇还是辟邪灵物呢!
其实,芦苇全身都是宝。就连嵌在淤泥里的芦根也有药用价值。据古代药物书记载,芦根制成中药,性寒,味甘。具有清胃火,除肺热,生津止呕之功效。
在我们家乡,有大片的芦苇荡。芦苇收割以后,芦根便裸露出浅滩。有心的人们,会拿上一把铲刀,把芦根铲回家,晾晒几天,收藏在盆盆罐罐里。猫冬的时候,用芦根煮茶,辅以枸杞大枣之类。然后,呼唤四邻凑在一起,小酌浅饮,其乐融融。茶用兼药用,一举而两得。常喝芦根茶的人们,整个冬天,很少感冒发烧。
这么品质优良的芦苇,怎么就极少有人赞美它呢?倒是有一位法国哲学家曾说过:“人就是有思想的芦苇。”这句话很耐人寻味。芦苇没有思想,在微风吹拂下,摇摆不定。人们有思想支配,凡遇事多三思,也是摇摆不定。说白了,人就是摇摆不定的芦苇。
芦苇和莲一样,亭亭净植,不蔓不枝。外表又酷似竹子,虚心向上,高风亮节。这样看来,没有思想的芦苇,反而纯洁无瑕。试问,我们生活在社会这个物欲横流的大染缸里,能保持一颗菩提心,像芦苇一般洁身自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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