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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水
民国三十一年，河南大旱，饿殍遍野，豫西民众多逃往陕西。
某个黄昏，逃荒路上有三个女人，两个婆姨和一妮子。后来她们知道了陕西成县一个村落，叫吴家凹。她们记住了这个地方，在当时觉得会饿毙这村子外，再也走不动了。在后来是觉得辛酸无法诉说，忘不掉。
第一眼发现她们倒在地上的，是村里吴财主家的长工贼眼，后来贼眼做了这气息奄奄三个女人中一个女人的男人，这大概就是老天不下雨促成的千里姻缘。贼眼人高马大却胆小，贼眼后来洞房花烛（时）告诉女人，当时吓坐地上了。那会儿，胶皮大车上装满谷草，贼眼光着膀子扬起鞭要赶骡子，一眼就看见破衣烂衫三个女人。后来有人说这叫一眼万年。一个女人伸出手却不说话，贼眼两股颤颤不敢动弹。一袋烟功夫，那个女人头一歪倒在地，伸出的手也抡在地上。听见那俩女人叫妈叫奶奶，贼眼听声音才知道这是三个婆娘。（前面说了“一眼就看见破衣烂衫三个女人”，后面又说“听声音才知道这是三个婆娘”，前言不搭后语）贼眼近前去看了看，一个婆娘喊他哥，说了救命。就是这个叫桂兰的女人后来跟了贼眼，给贼眼脱了衣衫，忘却羞耻毫不犹豫露出奶子。贼眼稳了神才听出来这仨婆娘是河南腔。他转身翻掉大车上的谷草，赶着骡车走近来一个个抱着拖着弄上车。最后抱小妮上车，小妮一身婆姨衫子，身量跟猫一样轻重。
回到家，贼眼跟吴财主言说，言语磕磕巴巴的，说了个大概。没说清楚的，冷不丁又补一句。言语之间，有惊吓，有怜悯，有恳求。
吴财主吆喝人端来几瓢水，给两个女人和妮子饮了，三个人活过来了。
当时那个黄昏有血色残阳，贼眼后来总会说起这个时辰节点。那时候，吴财主在骡马圈院子里，贼眼手里还拎着马鞭子。贼眼后来对慧慧说当时听东家叹了一口气，心里石头落了地。他不怕东家发脾气，最怕东家叹气。贼眼说东家让他去灶房拿半笼粗面馍馍，交代贼眼看着女人们，不要让她们吃太急，热馍馍会撑死人的。
贼眼说记得东家一番话，那是掌灯时分，贼眼回到东家院里。
东家问他：都吃完了？她们是投亲靠友，还是路过？
贼眼说，敢情，饿死鬼啊。她们说了是逃荒，没啥准地儿。
东家说，咋打发？咱不是慈善堂开粥厂，地里求饥渴能落下几斗谷子。吃一顿不打紧，明晌咋打发？这一路上，听说河南侉子成群结队逃荒跟蝗虫一样，招了风都来咋办？
贼眼当时让老爷扣工钱。
东家一挥手说，贼眼啊，不是老爷抠唆那俩谷子，春荒一来勉强接续到麦子下场都谢老天爷恩典，多这几张嘴，一大家子都要勒紧裤腰带。
贼眼说，那撵她们走，我起个五更，赶车送她们。
东家没说话，算应腔吧。
过了一晚上，东家没想到出了大岔子——两个婆姨没走，妮子也没走。后来说起来，贼眼没言说太多这个，慧慧说我知道。贼眼也就没说。慧慧不知怎么知道的，大概东家说的也不肯定。
那天凌晨，东家喝了汤吃了饼子咸菜，等着贼眼来安排仨女人上路。贼眼却一直没来。东家抹了嘴，去到骡马圈子看。一推门，看见谷草堆上的贼眼跟个婆姨睡在一起打鼾，小妮子和一个婆姨睡在床上。东家咳嗽一声，女人先醒了。赤胸露怀的，道（倒）是没了一点羞耻，是那个年轻点的婆姨。她拿破衣衫裹了裹光屁股，掉过向来给东家磕头，听话音是说谢救命之恩。贼眼也醒了，慌乱穿上衣服。东家看也不看，出门走了。
后来的结果是东家给了贼眼几串子钱，让他领着两个婆姨回家了，领着小妮子。上路前，东家交代灶房蒸了五笼屉玉米面窝头给贼眼和女人们路上吃。临了，东家给贼眼说日子凄惶熬不下去了再回来，大大养你。贼眼磕了头，掉了泪，转身拉着女人背着小妮就走了。
（东家）没了长工，只好找短工。一拨又一拨的，都不过眼。尤其是麦黄天，梳理麦客们太不顺手了。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活路还一塌糊涂，就想贼眼了。东家亲自赶车既想着贼眼熬过婆姨们肉夹子，又想着贼眼早点回来。星星月亮都不是原来那样子了。
过了五年，贼眼果然登门了，还带着一大家子。
东家大喜过望，赶紧让人收拾了骡马圈子六间房给贼眼安家。贼眼来带了几罐子东西，有酒有醋有面酱。东家嘴上说啥都有，心里乐开花了，说贼眼，日子不凄惶，回来作甚？贼眼傻笑。后来贼眼告慧慧说，他想东家了。贼眼又套起骡马大车，他婆姨桂兰去灶房打杂，桂兰从河南带着来的闺女大妮有些气力了，去伺候东家太太。东家问还有一个呢。贼眼说不在了，埋了。还有俩小妮子，东家说去私塾念点书吧，好歹有点营生。都笑了，就连病恹恹的东家太太也笑了。
后来，俩小妮子斗嘴抓破脸，东家才听出蹊跷，这俩小妮不是姐妹。贼眼给东家说了实情。慧慧是路上捡的，他家里人饿死完了。
东家说，慧慧跟了太太吧。
慧慧其实不叫慧慧，是东家给起了名字叫慧慧。
东家太太不会生养，慧慧跟了东家那就是小姐份儿。桂兰知道东家家业不大，可搭眼看去房舍田产大车牛羊一大滩，怎么看怎么有福气。私下里就埋怨贼眼该把亲生闺女给东家当小姐。贼眼也不吭声。贼眼后来说东家看人真准，但当时心里也不大舒服。尤其是发现大妮怀孕了，贼眼说真急了。桂兰给贼眼说，大妮伺候太太久了，莫非让东家近水楼台脱了褂子按倒炕上了？
东家去了渭南，桂兰交代贼眼趁势绑了大妮吊在梁上。大妮肚皮露出来，明显怀了崽子却嘴硬，打死也不说是谁的，打得疼了就说是东家的。贼眼根本不信东家下作，就知道这是个野种。桂兰软软哄也不行，大妮后来一口咬定是东家的。不知道谁给东家太太报了信，太太当时就皱眉了。掌柜的去渭南办事，这眼看要出人命，东家太太最后发话了：收大妮做偏房。贼眼桂兰两口子这才罢手。
东家回了家门才知道太太当家了。关上门，东家抱着太太说：你这是陷我不义啊亲妹。太太说：我病怏怏的，也没给你生个一男半女，亲妹我愧疚。大妮怀了，好歹是两条人命。大妮咬死了，你就认了吧。早点圆房，好歹给大妮个名分。繁文缛节的，等生下来再请相邻吃酒吧。太太唤人叫来大妮，让她给老爷太太和桂兰贼眼磕头，然后收拾一间上房给了大妮住。大妮谢过，依然伺候太太。
一场雪落下来，太太没能熬过去，也没看到大妮生孩子。办丧事那时候，东家哭得那个伤心，四邻八舍都红了眼圈。到了春上某天，大妮房里有了婴儿哭声，贼眼喊桂兰赶紧弄红糖水。房里，稳婆给东家报喜添了个小小妮，慧慧忙前忙后给小妈支应事。桂兰和妞妞也到了房里，给大妮喂下奶汤，给大妮吃红糖水。都在忙活。
东家给了稳婆封子，拱手送出大门。回到屋里，东家挨着贼眼坐下说贼眼，你说咱们是亲家呢，是兄弟呢，是翁婿呢？贼眼说，东家你是我老爷，这个不能乱。东家拿过贼眼的烟袋说：我想想，抽一袋再说。
春来暑往，孩子们都长个子了，脸也俊了。
后来，农会一成立，吴家的田产房屋骡马大车都被收了，说是剥削农民，说是阶级斗争。说这话的吴家凹农会主席刘大禾，从河南逃荒来吴家凹落户的一个本分人，声音突然透着凶狠。渐渐的，一个先天没过完，桂兰也和贼眼起了矛盾，没过几年离婚了，跟了刘大禾的爹。大妮也有了觉悟，领着小妮和东家离婚了，跟了刘大禾。临走大妮告东家说，当年怀孩子就是刘大禾的。贼眼骂了大妮，慧慧没吭声。有个文件被念了，东家吴家传被打死了。贼眼和慧慧收了东家尸首草草埋了。贼眼成了坏分子，慧慧成了小爬虫。东家没死那时候让贼眼劝慧慧，划清界限，找个好成分人家嫁了。慧慧摇头，任凭眼泪掉下来也不哭，埋东家那会才哭出来。
东家死了，贼眼和慧慧哭了两声。
没过几年，贼眼也死了，哭的只有慧慧。
日子怎么过来的，好多人知道，好多人不知道。
后来分地承包了，桂兰大妮妞妞上门来给慧慧说媒。花白头发的慧慧给她们倒茶让座，然后一言不发。后来有人给慧慧找了个男人，开砖厂的。有钱，抽烟都是金丝猴的，说话办事不窝囊。都是冲慧慧老闺女名号来的，也就有了些稀罕念想。收了礼定了日子，慧慧突然反悔了。媒人问了才知道，开砖厂的是河南人。媒人拿着彩礼给老板说：慧慧说了，她恶心河南人，不嫁了。
后来听说慧慧一辈子没结婚，收了个养女叫琳琳很有出息。这养女除了记住那些公式和原理，也记住妈妈一句话。后来琳琳当了某公司总裁，公司招聘员工从高层到普工，明文规定不招河南人。有河南高端人才不服，去投诉。总裁说，听党话跟妈走，我妈说远离河南人，我只是照做了。后来有组织出面了，琳琳说可以辞职，但规定不能改。有人摇头，琳琳宣布辞职。
新任总裁不认识琳琳，但做法怪异，是个怪异男人。他在第一次高层员工见面会上明确说：诸位，前任规定都可以有变化，但不招河南籍员工这个规定，不能动。谁不服可以走人，谢谢理解。
 这篇还算通顺，也读得懂：是令箭骂同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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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4-12-7 2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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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觉得他这篇有所进步，起码读着不像以前“雨在下、似乎又没下，其实下了”那么费劲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