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舞台的女儿
文【 烟雨竹城】
一、
昨晚,下了一宿细腻而缠绵的雨。清晨的时候,山里的空气格外通透清爽。那一遍杏树林送来缕缕清香,告诉我那一段青春已经越走越远了。
雨渐渐全部歇停下来了,我轻轻地推醒老伴:瑶儿,起床吧!我们该去走一走了。
河岸那丛银杏树林里还真有些灵性。每当我带瑶儿,到这里来,瑶儿的胸闷,就很快的好起来。七八年了吧?若不是遇上恶劣天气,或者要紧的事。我们天天如此。
我俩悠悠曼曼地来到了银杏树林里。
“ 瑶儿,胸口疼不疼了?”
“不疼了,你对我好,就不疼。”
“呵呵,你这病与我好不好有关啊!”
“就是的,就是。”瑶儿盯着我,似乎还固执地肯定。而且仿佛还有些骄羞,还有些埋汰。最后,她抿着嘴显现出幽深而难测地笑。
在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我扶瑶儿坐下。瑶儿痴痴地望了望清涔涔的河水,以及对岸的戏场,若有所思,情有所动,泪不禁一行行地流下来。她伤感地叹息:“那年,你从这里把我救起来,就放这上?”
“是啊,你冷冰冰地,我很害怕。”我心疼地为瑶儿轻轻地抹去泪水。
“你当时就没想对我使坏?”瑶儿开始笑了起来。
“没有,就想怎么救活你。”
“有没有打我的主意,譬如说想娶我做老婆?”
“也没有,就是想这是谁家的姑娘,咋水灵灵白嫩嫩地喷香!”
瑶儿诡谲地笑:“你当时就是使过坏。”
“我没有。”
“没有?咋摸我的奶呢!”
“那是按胸,做人工呼吸呀!”
“就是,你摸我的奶了,弄得我一直胸口痛。”
“哦,敢情这胸病就是我那时弄出来的啊?”
“就是!你还捡了一个城里大户人家——红舞台的宝贝闺女。”
我爽朗朗地笑,瑶儿也呵呵嘿嘿地笑。
二
二、
这河水真的是越来越细碎了,不像那时的滔滔。我问瑶儿:“你昨天给他们打电话了?”
“打了!你这么急得像犟驴一样地要我叫他们都回来。我敢不打吗?”
“那今个儿,他们都得回来。”
“都得回来哩!”
太阳差不多爬出山头的时候,我们开始往回走。河对岸传来了苏三家娶媳妇的戏曲声,据说,那就是红舞台的演出队。纷纷扬扬伴着唢呐和盘锣,还有洋鼓洋号的悠扬。瑶儿搀着我的手腕,说:“老头子,当年我嫁你,就没有请过戏。”
我说:“你咋还纠结这些?戏不戏的,日子过好了就行。”
“那不成,没请,就算我还没嫁给你。你得补。”
我嘀咕:“这老婆子,都快入土的人啦。你还惦记那戏不戏的,羞不羞?”
瑶儿似乎没怎么听清,边走边琢磨。突然她停了下来。恨恨地瞪着我:“你说什么啦?”
我自个儿笑了:“我请,我请还不行嘛?那你下辈子还做我婆娘!”
说着,摔开膀子,洒洒脱脱地往前走。
瑶儿紧跟着我,没完没了地唠叨:没热闹过,就是不算,就不算……
回到了家门口。正赶上大女儿与大女婿大包小包的东西往车下卸。瑶儿问:“这么快回来了,这都是些什么呀?”
“是一些菜,还买了一些新衣服给你们。”
我把女儿拉到一边问:“你说这潇河的水咋就越来越细,快断水了呢?”
“这的个啊,是上游那边滥伐森林造成的吧!”
不一会,二儿子也开车回来了。二媳妇长得俏,妖妖艳艳地我看着麻心。老二俩口带回的是高档的补品药品,还有什么吸氧机按摩器什么的。
我对二子说:“这潇河的水咋就越来越细,快断水了呢?”
“这个啊,乡里的劳力都进城赚钱了。田都没人种,还管它水不水的!”
大家进了屋,大女儿与二媳妇准备洗衣做饭。大女婿与二儿子,整理家务。瑶儿,窜来窜去地唠叨这唠叨那。我沏一壶茶,看电视。只等那老三回来再说事。
快中午的时候,老三带着干部媳妇回来了,火急火燎地带回了一台新空调。下了车,说是让我老俩口享受一下现代文明。我也不管它文明不文明。问:“老三,你这市上干部说说,这潇河的水咋越来越细,快断水了呢?”
“可能要建一个水库吧,小时候你不是说‘库里无食,日子难长’吗?”
中午饭桌上,儿女们都急着问:老爹,家里有什么大事吧?把我们都叫回来了。
我不说话,儿女们更焦灼。瑶儿看大家心慌的样子,说:你老爹就想问你们,这村里的河水怎么小得很了?
大家一听是这事,都松了口气。
一餐饭,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地聊,水细的事反而没那么重视。最后,我发火了:“你们几个给我听好了。一个副县长,一个大老板,一个大局长,你们不把老子这条河弄出大水来,我跟你娘死也不闭眼睛!”
家里的手机声,一直都闹个不休。午饭收拾好了。快下半午时,孩儿们还是要急着赶回他们自己的家去。走的时候,念叨:二老注意身体呀!吃好,休养好啦!有事就打电话吧!
我带着几分酒气说:滚,快滚!不把河水搞大,就别回来!
三、
入夜,风轻轻地吹来。银杏树的叶子,婆娑起舞,像是从前的瑶儿,在这里与我戏耍吵闹。我静眼观摩,对岸那家戏台又到了最热闹的收场时。我想,孩子们的话也对,也不对。河终究是百里十八村的命脉,治理好才是硬道理。而对面的那台戏,不管怎么折腾,也还是戏。过日子需要有戏,但生活不仅仅是戏。
老伴在呼喊我:“老头子,暖被窝了!”
我豁然一笑,整个儿纠结都没有了:对,俺陪老伴暖被窝去!
红舞台的音乐与戏曲照例在动听而悠长的鸣响。当年它的女儿,为了逃婚,跳了河,最终为我所娶。然而,现在它依然不知晓,它的女儿没死,就在河对面的这个平平常常的人家里,清甜而绵长的生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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