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敬年轻时代】16号那一年，我十九岁 [复制链接]

老流

主楼

发表于 2014-10-23 17:26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疯老爷子于 2014-10-23 21:20 编辑

这是当年实习时我们在学校后面的桃园拍的照片，左边穿浅色衣服的是我。

那一年，我十九岁

张晓霞

那是一个春寒料峭的中午，我和徐海燕从食堂打饭回寝室，走到学校篮球场的时候，突然一个篮球正好砸中我的饭盒，一盒饭菜全部扣在地上，我恼怒的抬起头了，突然，我的脸上就如同初春的阳光一样灿烂起来。
我看见学校最年青最帅的马老师向我走来，他穿着一条侧边有两道杠杠的运动裤，上面的球衣上套着一件编织精美的菱形图案的毛线背心。马老师是我们学校所有女生心仪的偶像，从我进校的第一天，在这个老旧狭小的师范院校的校园里看见了马老师的身影，才觉得在这里读三年书有那么一点点亮色。
我没有想到，三年了，无数次期待和马老师相遇相识，在最后一个学期能用这种方式把我和马老师连接起来，这是上帝的安排吗？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马老师，马老师走到我面前，用纯正好听的普通话说：“对不起，同学，把你饭菜打翻了。”我红着脸说：“没关系，我再去食堂打。”马老师说：“我去帮你打饭吧，是我把你饭盒打翻的。”我说：“不用不用。”徐海燕就悄悄拉我袖子，对马老师说：“马老师，你请我们去老师食堂吃饭啊。”马老师说：“可以啊，你们去老师食堂等我，我去寝室拿饭票。”
我和徐海燕就兴奋地到教师食堂去等马老师，老师食堂中午人少，有家室的老师一般都在家自己做饭，只有单身男女老师才在食堂吃饭。过了一会儿，马老师跟另外一个教英语的女老师一起来了，他身上加了一件夹克，他让我们三个女的在桌子那里等他，他一个人走到窗口买了饭菜过来。女老师漫不经心地问我们那个班的，学的什么专业，我们一一作答，其实我心里已经知道了马老师的用意，在师范院校，是禁止男老师和女学生接近的，他拉一位女老师来是做掩护的。
吃饭的时候，我和徐海燕很紧张，马老师看出我们的紧张，把女老师问的话又问了一遍，什么专业的？那个班的？叫什么名字？问我们什么什么科那个老师带的？有他知道的老师他就讲点那个老师的特点、趣事什么的。然后说带我们书法课的张老师跟他华师同学，一起分到这个学校来的。
我和徐海燕问：“张老师会写诗呢，诗写得好，马老师会不会写诗呢？”女老师就在旁边笑着说：“马老师是全才啊，琴棋书画都有一手。”我就趁机说：“马老师，到时候我们去找您学习学习啊。”马老师用责怪的眼神瞥了女老师，说：“莫听她的，我们学校人才多的是，好多老老师都是大家。”马老师看女老师那种爱怜亲密的眼神让我醋意和心疼。
那次吃完饭后，和马老师再也没有相遇过。一周过去了，我满脑子就思觅怎么创造机会和马老师再次相遇，就在我苦思冥想的时候，有天下午，我们上书法课，马老师进来了，原来带我们书法课的张老师有事请假，请马老师帮他带一节课。
我噌噌噌就从教室中间身手敏捷地窜到第一排就坐，马老师提的每个问题连问题没听清我都举手。马老师终于点我回答问题，黑板上有一张他写的字一张同学上去写的字，他让我做比较那个写得好？我回答：“当然是马老师写得好。”他问：“为什么老师的字写得好呢？”我回答：“因为老师的笔好。”
全班哄堂大笑，我也望着马老师傻笑。
马老师讲完了，就下讲台辅导我们写毛笔字，因为我坐在第一排，他下讲台时还真把他的毛笔带下来给我。马老师写字写得那么好看的毛笔到了我手里，怎么顺都顺不匀，马老师就帮我把笔顺匀交给我，我拿到笔，马老师站在我旁边看我写字，我紧张得发抖，马老师就用手捂住我的手腕，带我写字，这时候，我们的周围已经围满了学生，马老师用手指轻轻地弹了一下我的手腕，说：放松。然后马老师就握着我的手写下了漂亮的几个字，一边写，他一边对周围的同学讲解怎么运笔，怎么结构。
虽然周围有很多同学，但是马老师靠我这么近，半个身子像是在拥着我，我感觉到我的心脏扑通扑通好像要跳出来似的，我能闻到马老师身上香皂的味道，那是一个叫碧绿的牌子的香皂的香味，跟我用的是一种牌子。
书法课后，我再也没有在校园邂逅过马老师，虽然我总在课间刻意去马老师可能出现的区域晃荡。
接着，我们这届就下到各个中学去实习去了。
我下到淋山河镇中学实习。淋山河镇中学是四面房子围着的学校，西面和北面是教室，东面是老师宿舍，南面除了学校大门留着一个口子外，是学校食堂。在学校东面房子后，有一大大的池塘，池塘周围是桃树、梨树、李树的果园，我们去实习时，正是春季果树开花的季节，满园粉红色的桃树白色的梨花李花像云，像霞。
我们这个实习小组有6个同学，除我以外，都是男生。有三个男生是本镇人，实习期间就住在家里，另外两个男生因为学校房间紧张，也住到镇上男同学家里去了。就我一个人住在学校，我的房间还是一个民办教师腾出来给我住的，她就回镇子边自己的家里去住。
我们实习时间是两个月，计划是听一个月的课，上一个月的课。在我们实习大约半个月的时候，实习校长告诉我们，我们学校的老师要提前过来听我们讲课，要我们做好准备。当天晚上，我们就开始备课，准备迎接学校老师来巡查听课。
第二天中午第四节课下课后，我去食堂打饭吃，食堂光线不好，我刚从外面亮地方进来，眼睛还没适应食堂的黑暗，我感觉心里咯噔猛的跳动了一下，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像做梦一样，英俊、玉树临风的马老师坐在食堂里。
食堂里新摆了一个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菜，马老师和校长坐在八仙桌边，一边抽烟一边聊天。校长看我进来，叫我去把另外几个男同学喊来，陪马老师吃饭。
我们六个同学加上马老师校长正好八位，一边两位，校长和马老师坐在上席，我和一男同学李金坐在马老师对面。这是我们几个同学第一次被当做成人吃“公款”，我们都很局促，特别是我，我和马老师对面，我不敢正视马老师，当做不认识他。校长就劝我们多吃菜，说学校条件不好，这也是借马老师来才第一次招待我们。校长还拿了两瓶纯谷酒，除了给马老师和自己倒了一满杯外，给男同学们也倒了酒，要男同学跟马老师敬酒。
马老师很豪爽地喝酒，敬酒必干。看到我很局促，马老师就说我们喝酒，你只管吃菜，不要放筷子，吃饱不想家。我感到马老师看我的眼光炯炯有神，也不知道是不是马老师天生就长着这样的眼睛。
从校长和马老师席间交谈中，我得知马老师为什么来淋山河巡视学生实习，是因为他家在淋山河，他父亲是淋山河的书记，马老师是淋山河考出去的为数不多的大学生之一。我看到校长年龄比马老师大很多，但是非常尊重乃至有点巴结马老师。我想一是因为马老师的父亲是淋山河的一把手，二是因为马老师是湖北师范最高学府毕业的，马老师又是黄冈地区师范的老师，在黄冈教育界，黄冈地区都是华师的天下，到了县、乡、镇，就都是黄师的天下。
我感到马老师醉眼迷离的望着我，我就回忆起马老师没有喝酒时，就是这样迷离的眼神，这眼神让我有触电的感觉。
吃完饭，下午上课的时候，马老师就开始听我们上课。他坐在教室的最后面，迷离的眼神、含笑的面孔让我紧张得声音发抖。班长喊起立坐下时，教室片刻的安静让我感到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我的大脑像停滞运转了一样的空白。
我鼓足勇气，看了马老师一眼，做了个深呼吸，我在想，这堂课我是讲给马老师听的，我一定要发挥出自己最好的状态，越是这样想，我越是紧张。
我开始讲导语，我说：“同学们，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最后一课》。”底下一片沉寂，这个冷幽默没有达到我想象的效果。我只好再重复一遍：“今天是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课----《最后一课》。”说完后，我背过身，在黑板上书写：最后一课作者都德。
底下这时才有同学明白过来，教室传来叽叽咋咋的议论声，这是我愿意听到的声音，我不愿意我的教室太安静。接下来，我就开始讲课。
显然我的第一课并不成功，底下的同学发言不积极，我点同学发言，要么完全答不到，要么回答的结果与我设计得思路完全不搭界，我准备的一节课的内容上完了，我一看时间，时间才只过了25分钟。
我喊大家自己把书看一遍，然后我走到最后，到马老师面前，我几乎要流眼泪了。马老师明白了我的意思，他放下笔记本，走到讲台前面。
马老师一开口，我突然一惊，马老师说的话不是以前好听的“华师普通话”“华普”，也不是“黄师普通话”“黄普”，而是淋山河方言稍微有点变种的“淋山河普通话”。而我，用的是标准的普通话，并且课文里的人名、地名我都用外语的发音读出了，比如我把“铁匠华希特”读成“铁匠瓦希特”。
马老师一说话，下面的同学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和他互动起来，比如他问道关于法国你们知道些什么？知道多少说多少？然后他就告诉同学们，法国是浪漫之都，法国男人可以在大街上跟女人耍流氓，女人还不生气，不刷他的耳光。
马老师说“浪漫”这个词是从法国来的，以前读“罗曼蒂克”，大家是不是像我一样，对于外国词语三个字以上的就记不得？所以中国人就把“罗曼蒂克”简化成“浪漫”。爱国主义不仅仅表现在我们的领土不受到别个的侵略，还表现在我们的文化我们的文字不受到侵略。
马老师接着说，在这个世界上，法国是最热爱自己文字的国家，在法国，国家规定正式场合不准用外来语。同样，难道我们不是同样热爱自己的文字吗？
马老师接着在黑板上竖着写了两排草字“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他问同学们这字写得好不好看？是不是有美的享受？同学们就说好看，字写得好。马老师说，假如把这些汉字改成拼音字母你们觉得好看吗？大家说：“那么好看。”马老师说，以后老师到你屋里去，看到你屋里挂的字画是字母，是不是大笑话啊，同学们就哄堂大笑。
马老师说，这就是我们中国人对自己文字的热爱，世界上只有中国人把汉字演绎成了书法艺术。
马老师说大家再理解为什么法国人不愿意学别人的语言了吧，换任何国家任何人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语言，放弃自己的语言等于放弃自己的文化，比放弃自己的国土还可耻。这----就是我们学习《最后一课》要得到的结论。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围到讲台前，抢着问马老师各种问题，马老师说要大家多看书，多学习，学习是件快乐的事情，他说我不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因为你们小，对颜如玉黄金屋没有慨念，我告诉你们黄冈中学的黑板边，一边挂了双草鞋，一边挂了双皮鞋，那就是学习能改变命运，考上了大学，你就能吃上商品粮，穿上皮鞋当公家人，考不上大学，你就回乡里穿草鞋种地。
我站在学生们的后面，看着穿着白衬衣蓝裤子的马老师像英雄一样被学生们崇拜着，感到好像是我的骄傲，是因为我才把马老师带到这群学生这里来的，也许这个班的学生以后再也没机会见到马老师，但是在他们的记忆里也许永远记得有一个阳光帅气的年轻老师，是老师的老师，给他们讲过的话，这些话也许会影响他们的人生。
上课铃响了，我跟着马老师离开教室，一出教室，我的眼泪就下来了，我跟马老师说我的第一节课失败了，马老师鼓励我：“没有失败啊，第一次上课能这样已经很不错了。你是按照教科书上讲的，只是缺少课堂经验，完全按照备课的内容讲的，没有发挥。这是学生实习存在的普遍问题。”马老师说，他要赶到下一个学校去听其他实习生的课，以后我们回学校去了再交流。我追着问马老师，我可以给你写信吗？马老师回头一笑，说：“当然可以啊。”马老师还特意问我知道他的姓名和地址吗？我说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马老师的姓名和地址，地址就是我们学校，姓名是在心里念了百遍千遍的三个字。
马老师走了的当天晚上，我就坐在宿舍的课桌前给马老师写信。开头就把我难住了，写尊敬的马老师？马老师大不了我们几岁，“尊敬”的这两个字显然是写过老学究的。直呼“马老师，您好！”，好像太直白。“亲爱的马老师”，那年代只有恋人才称“亲爱的”，而且是亲密到了一定程度的恋人。
那年代，流行“Dear”这种写信的开头，对于想说“亲爱的”不敢说的做一个缓冲，于是，我选择了这样的开头。并且我把这个开头怎么怎么为难我作为这封信的第一段。
在信里，我写了自己的字写的不好，让马老师不要见笑，引出很多要向马老师学习的一些话。接着我说马老师虽然没有直接担任过我的任课老师，但是我一直在心里把马老师当做自己的老师。然后我请教了很多教学方面的内容，对今后的毕业分配也做了担忧，我说希望留在黄州，我说以前总希望毕业后能分出去工作，因为我生在黄州长在黄州，读书也在黄州，不想一辈子在黄州这个小城，现在到乡镇实习，想法改变了，觉得我人在乡镇，心还留在黄州。
不知不觉，写了10页信纸，我在信里说，啊，对不起，不知不觉写了这么长，也不知道马老师能坚持看到这里吗？说总怕毕业论文难写，要拿这写信的劲头，毕业论文一晚上就能完成，然后就毕业论文的选题请教了马老师。最后给自己留了一个借口，说这次太写长了，下次再写吧。我没有按照当时惯例写“此致敬礼！”我写了句“春天来了，祝春天快乐！”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把信发出去了，就是漫长的等待。我在想，一封信，要3到5天才能到马老师那里，即使马老师收到信件当天回信也得3到5天才能到我手中，这样一来一去就是10天左右，而我们的实习只剩40多天了，那么我和马老师只能通信4、5个来回。
正当我犹豫是不是要再给马老师写信时，在镇子上住的同学李金来学校时告诉我，这个周末是“花朝节”，马老师给他父亲电话了，说周末回来过节，并请我们这个实习小组的同学到他家去吃饭。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中窃喜。我猜想是马老师来不及回信，所以直接从黄州回来，请同学们吃饭其实是为了请我吃饭。
于是我就在心里盼望着盼望着，期待周末的到来。
接到马老师周末要回淋山河过花朝节，我非常兴奋，我问李金同学什么是“花朝节”，李金是淋山河当地人，他说花朝节是武汉市新洲县才有的节日。淋山河镇虽说是黄冈地区黄州市的一个乡镇，但是是黄冈地区的口子镇，和武汉市新洲县接壤，离黄州市城区远，离新洲县城近，所以很多风俗都是跟新洲接近。
“花朝节”是鄂东最大的民间赶集大会，是纪念百花生日的意思，也叫“花神节”。“百花生日是良辰，未到花朝一半春；万紫千红披锦绣，尚劳点缀贺花神。”“仲春十五日为花朝节，渐闻风俗，为春序正中，百花争望之时，最堪游赏。”都是说的“花朝节”。这时候春天到了，万花盛开，此时是郊游赏花的时节。李金同学还跟我说，在新洲县城旧街，以前有座大庙，老人们说，以前花朝节要在这座大庙里举行祭祀花神的活动，现在庙没有了，人们就在这大庙的旧址上举办集市，这一天，新洲旧街热闹非凡，什么都有卖的。
是呀，学校周围的果园里，梨树、桃树、杏树都相继开花了，天地里，紫云英、油菜花也都开花了，一片片的的，像彩色的地毯铺在大地上。

我期盼着周末的早日到来，那几天觉得时间特别的长，虽然知道马老师周末要回来，我还是给他写了一封信，说虽然没有接到你的回信，但是听李金同学说你周末回来我还是非常欣喜，然后把李金同学告诉我的花朝节说给马老师听，我说，没有想到淋山河虽然说是黄州的一个乡镇，但是在黄州从来没有听说过花朝节，说，没有想到淋山河、新洲人民是这样一个浪漫的民族，会给“花神”过生日。说这次到淋山河实习收获好大，没有在春天看到过这么多花，桃花、梨花、杏花离我是这样的近，跟你写信的时候，空气中还弥漫着鲜花的芬芳。
终于到了周末，我们早早来到马老师家。马老师家在镇中心，门口一口大池塘，马老师的爷爷在池塘边钓鱼，马老师家门口一个大大的院子，里面种了两棵桃树、几棵桔子树，还有一棵高大的枇杷树，都在开花。马老师的爸爸在客厅里八仙桌子边的凳子上坐在，跟几个男同学聊天，马老师的妈妈和奶奶在厨房里忙着。我进到厨房，马老师奶奶拉着我紧看，说我皮肤白，像没有见过太阳似的，又说我长得洋气，一看就是城里伢。我想帮助马老师妈妈做事，马老师妈妈把我往外赶，说我是客人，快到外面去坐。
于是，我就搬了个小板凳到外面去，看马老师爷爷钓鱼。我选择坐在外面，是想马老师回来，我第一时间可以看到马老师。
快到11点的时候，马老师斜背着一个人造革书包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他一进院子，看见我，就满脸微笑，爷爷看到马老师，放下钓鱼竿，站了起来，马老师就抱起爷爷，转个圈，再把爷爷放下来，爷爷就笑着轻轻责骂他，我看到马老师这时兴奋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爷爷看到马老师回来了，收杆，我和爷爷就跟着马老师进屋。
马老师的爸爸看到马老师，满脸是笑，问马老师：“小妹怎么没回。”马老师笑着说：“这几天出报表的时间。”我想，小妹是马老师的妹妹吗？
马老师跟爸爸打了招呼，就去厨房跟奶奶和妈妈打招呼，奶奶看见马老师，像刚才摸我一样，把马老师从头摸到脚，眼睛笑眯了，也是问：“小妹么冒回来？”马老师还是答：“这几天出报表，要加班啊。”
吃饭的时候，我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马老师，马老师一直没有和我对视过，好像在回避什么，期间，马老师也问了我们几个同学开始讲课没？有么感受？几个同学就抢着说教书的体会。然后马老师终于望着我，问：“你呢？”我一愣，我在给马老师的信件里已经把我上课的感受都写到了，推算马老师应该收到了我的信件，会不会是马老师在同学面前打马虎眼，于是，我就把我信件里的感受重叙了一遍，因为以前思考过，形成了文字，所以我说得很条理，马老师听了，微笑着点头给予肯定，好像是第一次听到我的感受一样。
吃完饭，马老师的父亲借了两辆自行车和马老师家一辆自行车，我们有四个男同学（一个黄州的男同学回家了），加我和马老师一共六个人准备骑车去新洲县城去玩。
自然，我坐马老师的车，马老师带着我，一边骑车，一边和我聊天。马老师告诉我我的信他都收到了，也回了一封，可能还在路上，我就问马老师回信的内容，马老师说，你收到后自然就晓得了啊，我就在马老师背后撒娇，你先告诉我吧，一边说，一边抓着马老师的皮带摇他的背。
我们到了新洲县城，县城果然热闹非凡，街上人多得走都走不动，很快，我和马老师就跟其他同学走散了。马老师把自行车锁在一新华书店前，带我进去看书，他拿了一本钱钟书的《围城》给我，说这本书文字蛮幽默，是幽默，而不是当时“贫”，而且这本书写3、40年代的流亡大学里的事实，几十年过去了，都改朝换代了，校园里的事情，一些东西跟现在没有什么不同的，这就是人性啊。
那时候，没有多少人知道钱钟书，知道《围城》，马老师说，你毕业论文可以以这本书为题材，我以前读大学时研究过这本书，有些资料可以提供给你。于是马老师买下了这本书，说送给我。
接着我们出来继续闲逛，因为人多，马老师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牵了我的手，我的心便扑通扑通的跳，甜蜜得不行。街上到处都在放着张蔷、李玲玉的歌曲，显得那么嘈杂庸俗的生活气息，“我一见你就笑，你那翩翩风采太美妙。。。”“夏天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压心底不能告诉你。。。”接着马老师停住了，我听到一个缓慢的美妙男声如泣如诉：
“忘不了故乡，
年年梨花放，
染满了山岗我的小村庄，
妈妈坐在梨树下，
纺车呜呜响，
我爬上，梨树枝，
闻那梨花香。
摇摇洁白的树枝，
花雨满天飞扬，
落在妈妈头上，
飘在纺车上。
给我幸福的故乡，
永生难忘，
永生永世也难忘。。。”
这首歌的情景跟我实习的中学后面那院梨树太相似了，可能也是勾起了马老师的什么记忆，于是，我拉着马老师的手轻轻撒娇：“我要这磁带。”马老师于是就买了这磁带，歌是一位叫周峰的男歌手唱的，只听一遍，我就记住了这首歌的旋律。
这时候，我已经斩获了马老师送的两件宝贝，一本《围城》，一盒周峰的磁带。我想给马老师买点东西，一直留意，没有合适的，这时候，我们逛到一个卖文具的摊子前，我拿了非常漂亮两本印花信纸，两摞彩色信封，一本漂亮的笔记本，马老师准备掏钱时，我阻止他，说，这个我自己买，到时候写信给你用这。马老师牵我的手一紧。
逛了整整一个下午，马老师和我去新华书店门口拿了自行车，我们在出城口看到了在路边等我们的几个同学，大家见面后，都说自己的收获和见闻，于是我们就骑车回淋山河。
骑到汪集时，天快黑下来了，马老师就停车说汪集的鸡汤蛮有名的，请我们几个同学喝汪集鸡汤。在等鸡汤上桌时，马老师说，汪集鸡汤是这个地方的特产，这里农户自家养得鸡用这个镇子上一口古井里的水炖几个小时，汤汁鲜美，以前坐月子的女人才有这个口福。
我就说，我妈妈说她老家蕲春赤东湖里也有这种说法，就是赤东湖里的鱼要用赤东湖里的水煮出来才好吃，可能跟汪集鸡汤是一样的道理。
鸡汤上来了，马老师夹了鸡翅膀给我，说女伢吃了鸡翅膀会梳头，接着又夹了鸡爪给我，说你马上要毕业了，拿工资了，吃鸡爪会哈钱。几个男生看到马老师先夹鸡翅膀没有做声，看到马老师夹鸡爪给我就纷纷取笑马老师，说马老师偏心，说我们也马上要毕业了，也要哈钱。马老师就笑着夹了鸡腿给他们，他们就推让，不要，说你是老师，你在这里，我们哪有资格吃鸡腿，几番推让，马老师就说那我没办法哈，你们看我一个人是老师，她是女生，两只鸡腿只有我们吃才好分下去。几个男生又取笑马老师，说一只鸡被你们两个吃光了。马老师就给他们添汤，说喝汤喝汤，吃肉不如喝汤，喝汤不如闻香，算了，就让你们占老师的便宜，老师吃肉，你们喝汤。大家就笑着把汤分着喝得一滴也不剩。
喝完鸡汤，我们继续出发。“花朝节”是农历二月十五，月亮正圆，亮晃晃的，照得路面像白昼一样，马路边高大的意杨泛着银光。
马老师带着我，跟我说话，我想起一件事情来，就拉着马老师的皮带问马老师的淋山河普通话是自创的还是这里具有的，马老师哈哈大笑，说当然是自创的，说他对淋山河语言有研究的，本来想以此写一篇论文，但是淋山河太小，也没名气，所以这篇论文就在他的抽屉里收藏着。
马老师反问我，你不觉得淋山河话很有特色？我说是呀，淋山河话都把重音放最后一个字上，并且有一个拖音，我说淋山河话把“牛”说成“油”，有个学生跟我请假说家里要放牛说“家里要放油哦”，害我半天没懂什么意思。
马老师说，你们黄州人好多都是外来的，真正黄州本土很多话跟淋山河的说法相似。马老师说，比如恶心说好刺人，打架叫杠祸，上午叫案轴，下午叫哈轴，明天叫门轴，大后天叫外厚儿，刚才叫刻伢，不小心叫冒招到，不讲卫生叫月胯，脏叫赖塞，喝醉酒叫记鸟，放下叫冻到，丢掉叫撂它。
我听到马老师的总结，哈哈大笑，我说你么想到总结这些东西啊，马老师说还不是读大学无聊撒。马老师说他们大学寝室8个学生，除他湖北黄州的，还有一个湖北荆州的，其他都外省的，有河南、陕西、湖南、江西、天津、广西的。晚上“卧谈会”的时候，大家教其他同学一句自己方言骂人的话。马老师说你知道我教的那句？我说不知道。马老师说我教他们说：“你糯儿巴起糯儿。”我再次哈哈大笑，我说这句太经典了。马老师说他们7个教的话大家都学会了，就我这句话他们7个学了四年没学会，最后他们改良成“12872”。
我巴着马老师的皮带，再次哈哈大笑，借机把脸靠在马老师宽厚的后背上。马老师好像感觉到了，他僵硬的后背直挺着，我们再也没有说话，只听见自行车轮摩擦马路的声音，还有风吹马路边意杨树叶沙沙的声音。
月光如水。
第二天第三天，李金同学告诉我，因为周一马老师要上班，那天晚上送我回学校后，马老师骑通宵自行车赶回黄州。听到这个消息时，我收到了马老师的第一封信，我收到信后，没有马上拆开看，而是上完课后带到宿舍里，夜深人静的时候，在信封上写下了编号001后，再虔诚地拆开来看。
马老师在信里说，你不要自责，上次你的课上得很不错，他说，你的人生也许在淋山河只待两个月，也许你再也不会去淋山河，所以，你在这里的时候，要给你的学生以记忆，让他们记住你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老师。马老师说淋山河的学生跟黄州的不同，初中毕业只有3、5个会考上县一中，不是每年都有考上黄冈中学的学生。80%、90%的学生初中毕业后，女孩子选择嫁人，男孩子回家种地或者外出打工，所以，我们当老师的任务不是局限地跟他们上枯燥无味的教科书，要多教教他们教科书以外的东西，培养他们读书看报的兴趣，让他们在报刊杂志上学知识长见识，让看书学习成为他们的终身爱好，让文字给他们带来快乐。
马老师的信里没有说一句关于实习、教学以外的话，但是我还是在字里行间感到浓浓的关切。我特别喜欢马老师的字体，我铺开在新洲县城买的信纸给马老师写了回信。
实习期间，我给马老师写了32封信，马老师回了6封，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公平，马老师是老师，工作非常忙，还有马老师肯定要避嫌，我们实习的同学就我有信件，信件多了在那个年代是不正常的事情，人们在给你送信时，会带着好奇心打听那个写的？写的什么？特别是信封上寄信地址内详的更是暧昧。还有马老师的字是那么独特，谁看了信封上的字都会记忆深刻。
我把马老师仅有的6封信都编了号，我告诉了马老师这事，马老师在回信里“一笑”，说也要把我寄给他的信编号，有次马老师回信说，有封信我寄信日期在后确先收到，寄信日期在前后收到，我是按收到你信件的日期编号还是按你寄信的日期编号呢？
我是事无巨细都跟马老师写信，有时候刚去邮局发了信，回学校的路上又有新的想法想告诉马老师，有时候像记日记一样，写了信不结尾，有一点事情往信里记一点，又想马老师早点知道我在这边的事情和想法，又匆匆封口寄给马老师，然后回学校的路上又觉得有可笑的事情没写上去。
看《围城》，为毕业论文做准备，感觉《围城》是本异书，跟马老师交流，马老师寄来了他以前研究《围城》的资料，提议我太小，对社会、人生、感情、婚姻。。。还没有什么经验和见解，所以建议我单从《围城》的语言特色入手，我听从了马老师的指导。
离实习时间结束越来越短，就越来越想回黄州回学校。终于盼来了实习结束的时间，回到了心早已经回去的学校，离我们毕业不到一个星期了。这个星期里，我们要上交一篇6000字的实习总结和10000字的毕业论文，大家都忙着找资料，改正或者誊写实习总结和毕业论文。
毕业聚餐安排在一个周五的晚上，毕业典礼安排在周六的上午。
那个周五的下午，我们完成了所有学业任务，学校给我们发了毕业纪念册，我准备去马老师宿舍请他第一个在我的毕业纪念册上题写留言。因为学校有规定男老师不能带女生去宿舍区，我特地邀了徐海燕同去。
找马老师题字只是个借口，事实上头天晚上，我一夜失眠，我准备向马老师表白，我在心里像备课一样把我要说的话从头到尾复述了好多遍，我要告诉马老师我对他的崇拜，对他的爱恋，我要告诉马老师从明天开始我就不是他的学生了，我们之间是平等的关系，我还要告诉马老师我父亲已经在黄州商校帮我找到了工作，我不用下到县里或者乡镇去教书，我还要告诉马老师，你可以一辈子指导我。。。
当我和徐海燕站在马老师宿舍敲门时，里面有隐隐约约的轻音乐在响，门却久久没开，我们就不懂事的使劲敲，我还计划马老师开门时我要责问他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开门，“难道里面有女人？”我将这样打趣。
门开了，马老师穿了件篮球背心，斜披一件衬衣，我们笑着挤进去，呆了，马老师的床上真的睡着一个女人。。。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我扭头就跑出教师宿舍，徐海燕跟在我后面追。
晚上的毕业聚会我还是得去，我像一个空心人一样，任由徐海燕牵着我来到学校食堂。我们这届8个班400个学生10人一桌围坐好，满食堂人在我眼里全是虚无。
晚宴开始，校长讲话，接着老师代表小合唱“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校长老师们每年都要面临学生毕业，但对学生不一样，老师在上面小合唱时，下面已经有学生在流泪，我更是泣不成声。接着学生代表上去小合唱“友谊地久天长。。。”我也是学生代表，上去后一句都唱不出，泪眼模糊在台下找马老师的影子。
晚宴开始，以前的“地下工作者”都纷纷浮出海面，我们班就有8对，徐海燕跟李金就是一对。我还被尊称为“班花”却形影孤单，我没有喝酒也许喝了，醉了，晚宴散后，我被徐海燕和李金送回家去了，我昏昏欲睡，一直到第二天晚上。
我没有参加周六的毕业典礼，我的毕业证和档案是徐海燕帮我领了送到我家里来的。

如果这是在写小说，这里结束最好，但是生活不是小说，生活是即使你受到再大的打击，你还是必须得面对。如果这是小说，我愿意不再见到马老师，但是这是生活，生活中我还是见了马老师一面。
徐海燕给我送毕业证时，我还躺在床上，她一直要我出去走走，我不愿意起床，她就背着我妈对我挤眉弄眼要我出去，我知道有端倪，就起床了。
我们出门走到赤壁桥，看到马老师斜靠在桥边，前面停着马老师的自行车。徐海燕知趣的回避了。我一看到马老师，就满眼是泪，马老师从书包里掏出一包东西，说是我给他写的信，他退还给我。他的声音从遥远飘来：“那个篮球打到你的头一个月的春节，我订婚了。。。在淋山河，退婚是件耻辱的事情，对本人、对家族。。。特别是女方。。。不光女方这辈子再也寻不到好人家，女方的整个家族都抬不起头来。。。为什么那个篮球不在上个学期打到你。。。那天中午，我为什么要出门打篮球。。。”
我抬头，看见马老师泪流满面，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男人落泪，我接过马老师退给我的那包信，对马老师说：“你走吧。”
马老师翻身上自行车，黑暗中他连头都没回。。。

附件: 您需要登录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立即注册 

4 查看全部评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