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整个夏天都在院门口上空勤劳不辍修修补补的那只大蜘蛛忽然没了影踪,柔和的阳光开始将荒野中所有草尖树叶都镀染上一层金黄;当蓝天透澈到足以迷人魂魄,云朵如扯长的棉絮悠悠飘荡,当路边艳丽的格桑花叶片薄透,蝶翅蝉翼般微微抖颤,像娇羞含笑的姑娘……凉凉的风,柔柔长长,像蒙古人多情的长调,回旋在屋檐下,缠绕在树梢上……你便可以由此而确定,这塞北草原上的秋天啊,又像骑了一匹彪悍的西伯利亚马一样迅疾而至了,令人猝不及防。
秋天,也许是个易惹人多思的季节。 我自认并不是一个喜欢多愁善感的人,可是在这个季节里,也挡不住偶尔会犯一回伤秋的痴病。初秋的午后,小睡醒来,但见阳光已安稳的斜照到沙发上,却依然懒得起,回望妻子,却见她早已瞪大眼睛正静静的注视着我 。翻了个身,将脸半埋在床褥上,我低声喃喃的说起自己的愿望:愿在七老八十后,我能躺在你的身边,就这样安静的死去。然后,你给闺女儿子打个电话,都回来吧,你爸去了。多好!
不好!她却红了眼圈,抹起了眼泪:到那个时候,你七老八十了,我也该不中了,恐怕连孩子们的电话也记不住了……
我的老天!还以为这份矫情,只因我平日里爱读点闲书所致哩,没料到一向用心于现实生活爱白眼相向骂我“作”的她,这次竟然也被勾动伤心处了!
这叫甚么事?!忽然觉察出不对味后,我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从床上一跃而下:别瞎伤感了!咱都还年轻着哩。-——毛病!
于是,她也抹尽泪水,复作花开笑颜。
话虽如此,人活着,生死却一直是个不得不面对的困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是大智者才能彻悟的境界,却不是如我者所能常持有的心态。
俗话讲,四十而不惑。我已近了。最近常想,假若设定生命的长度为七十年作限,我眼下岂不刚刚好在早秋的季节里么?
秋天的好,自在特有的一份明净丰盈。人生的秋季里,或许也应这样吧。可对一切都无所“惑”了,就好了吗?我开始怀念从前懵懂的日子了,这也许正因为我已身处秋天。
我怀念远在千里外的家乡秋天。这会儿,田野上一定被收割一空了,新翻的田地里,小麦才被耕种上,等待被一场潮润的雨水唤醒。金灿灿的玉米粒、白生生的芝麻、黄澄澄的大豆都应去了它该安睡的地方。野兔野鸡少了丰茂庄稼的庇护,开始变得格外警醒和惊惶。孩子们一定还热衷着扑逮蚂蚱吧,蟋蟀的小夜曲在安静的夜晚里应该还是那么嘹亮 ……白天劳累后,年迈的父亲母亲睡得还好吗,院里的菊花可曾悄悄的绽放出娇嫩的金丝绦,幽幽的清香可曾又醉了白白的月亮……
当所有的凝思,都如菊花瓣上的露珠晶莹闪亮,我知晓,无论我们曾留下多少的欢笑与泪水,“家乡”也早已成了一个回不去的地方。
不愿意“不惑”,但无法自欺欺人的继续高高兴兴的“懵懂”着,这才是一件让人足以生出万千感慨的事情。
大自然的脚步,像精准无比的钟表一样冷冰从容。它给我们带来生机勃勃的春,繁闹炙热的夏,如今又同样按时的铺排出绚烂多姿却注定难久留的秋赠予我们,紧随其后施施然而来的还有貌似萧瑟成空其实安详淡然的冬。
当 一场早至的雨雪过后,秋阳明媚的笑脸又重呈现。却原来,所有的悲泣与欢歌,都不过源自我们的入眼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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