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如此(钉子户张三) 张三从邻村李四家出来,看看天已灰暗,秋风凉飕飕的,且有些薄雾,便安心了不少。将新衣领拉起,推出电动车跨上去,摸出白天刚配好的轻度老花镜戴上,弯腰凑到电动车的后视镜前,借着车灯的弱光,在镜中左右转几下寸头,不觉笑了,显然对自己全新的面貌相当满意。
十几分钟后,张三到了离家三百米多的公路边,下了车,看看四周,确信没人,直接将车推进路边一处比较密集的树丛深处,靠树上锁好。转一圈望望,再一次拉高衣领,猫起腰,做贼似的沿着被碎砖石覆盖的村道,摇摇晃晃向自家小楼逼近。
夜幕下,高大的挖掘机鬼怪般肃立在小楼边,有种随时会将小楼摧垮的架势。张三冷哼一声,近前拍拍油箱,小声哼:看你能把我怎么着?!
正得意着准备开院门,隐隐听到远处传来一阵笑,是临时搬迁指挥部里发出的。张三条件反射般抖了下,缩回了开不锈钢院门的手,轻轻绕到西墙厨房和主楼间侧门,轻轻打开,避鬼般闪了进去。
张三不敢开灯,闪亮着打火机,进房间找到一套内衣,摸进洗澡间,打开水龙头。正如料想的那样,太阳能热水器里水很烫,足够酣畅淋漓地泡一泡。
惬意地搓了一通后,张三伸直了身子,以最舒服的姿势斜躺在加大型浴缸里,点燃一根烟,美美地吸。心里盘算着明天也叫妻子回来洗洗,这几天在外面,肯定不舒坦。
然后开始骂这狗日的搬迁。明明是拆迁,非要说成是搬迁,还要光标成和谐搬迁,透明搬迁。不愿拆却非拆不可,也算和谐?外面公开一本账,暗地私下一本帐,也算透明?鬼才信!还是李四那家伙有见识,不愧有个在外村做村主任的亲家,知道拆迁办干部的软肋:不怕你横,只怕你穷;不怕你硬顶,只怕你软磨;不怕你讲道理,只怕你不吭声;不怕你不理会,只怕你躲起来。法子果然不孬,咱就耗上了,看谁先服软。
这样想着,张三快活了许多,轻轻哼唱起来:半夜三更上扬州,天亮了还在场南头,不是门口的晒场大,离不开家里的好老婆--------
听外面有人大声叫门。张三赶紧住了嘴,手忙脚乱套上衣服,蹑手蹑脚从卫生间出来,将房间窗户移开一条缝,就听外面有人在说:“刚看见屋里有亮光呢,肯定是张三回来了。”
“难说,我们又不是外人,叫这么大声,张三不可能不应。”
“你意思是他家里进小偷了?”
“肯定是小偷!大伙快将房子围住,找个撬棍来,把门砸开,抓小偷喽-------”
张三心里大骂:狗日的搬迁办!真他妈的阴损!看来,今晚院门房门都不保了。
想起不久前,搬迁办日以继夜轮班在家打牌,每到半夜打牌的双方都会习惯性“争吵”,为出牌犯规或者牌技“吵”得不可开交,继而开“骂”,最后都是举凳摔椅子“开打”。张三出来责问,却被几个“和事佬”拉到一边:“老张别参合,他们都打习惯了。现在都是和谐搬迁,放心,不会为难你的,好好睡吧。”
张三心里骂:成天不间断在我家里吵闹,乒乒乓乓没完没了,还让我好好睡!真他妈和谐!
“和谐”的结果,先是楼下门窗碎了玻璃,掉了边框。张三两口子只好搬到楼上儿子房间,可第二天夜里,他们又“打”到了楼上。前天好容易趁他们出去吃饭的空隙,才和妻锁了们逃了出去。
想到这里,张三心道:随你们这些狗日的折腾吧,老子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等张三打开后门,才发觉失算了。附近建成化工园区后,屋后的小河就变浑变黑,臭气熏天,且干涸见底。今天不知怎么就注满了水,八成是临近工地抽放出来的。耳听着外面已经开始砸门,张三来不及细想,马上踏进河里。
河水齐腰,冷得不行,加上张三刚泡热水澡出来,冻得牙齿打颤。好在河不宽,几步就上了岸,想绕道去推藏在树丛里的电动车,却发觉钥匙忘在了卫生间里,恨恨骂声晦气,强忍着跑回到同事李四家里,被李四边笑话边一顿数落:“不要搞错,那可是你自己的家!逃啥子嘛?打坏东西反正要算钱,随他们砸去,你就装瞎子,装聋子。他们再大胆,也不敢打人抓人的,你没犯法,怕啥?该吃吃,该睡睡,别理会他们就是。我给你一份亲家那边拆迁的内部估价单,你回去对照对照,千万不要给别人知道-------”
张三想想也觉得自己好笑:“对!我又没偷没抢没杀人放火,我怕啥呀?!不躲了,明天光明正大回家住,看他们还有啥损招!”
第二天,张三真趾高气扬地回了家,几个搬迁办的照例在牌桌上酣战。看到张三,都笑着招呼:“老张可回来了!事都忙完了吧?昨晚你家进小偷了,我们没抓住,你查查少了啥没?”
“不好意思,为了抓小偷,砸坏了几扇门,你看看能不能修,实在不行,我们帮你换新的。”
“老张别误会,我们在帮你看门呢。挖掘机就在边上,要是被不知道的工人误拆了可不好。”
张三笑:“家里穷得叮当响,不用查。谢谢你们帮我看家。慢慢玩,我先收拾一下。”
不一会,张三妻子也回来了,对一片狼藉的家视而不见,只笑着给城管们拿烟沏茶,宾主皆大欢喜的样子。
挨到中午,有人实在憋不住了,递烟给张三:“老张,我们是不是抽空聊点别的?”
张三接过,悠闲地吐出一口浓烟:“这几天忙的!也没好好招待你们。等我和老太婆浪漫浪漫,洗个鸳鸯浴,然后整几个菜,边吃边说。”
“行!行!再好不过,我们等你,一起吃顿便饭。”
避进洗澡间,妻就脱光衣服,陷进浴缸里:“住在外面真不习惯,太累了!这些干部咋就不累咧?听说他们权力也有限,最多在评估单上加一两成,我看,也别狮子大开口了,差不多就签字吧-------这样僵着也不算事。”
“李四的亲家在别的村搞拆迁,他把底透给我了,我心里有数,你不用操心------我们多少年没一起洗过了?十五年?二十年?”张三爱怜地给妻洗头,小心捻着妻花白的发。
“孩子都在外面成家了,孙子都有了,你还骚啥劲咧?”。
妻咕哝几句,靠着睡去。张三挤进浴缸里,轻柔地擦拭着妻每一寸肌肤,想着很多年前同一个身子的娇嫩光滑,感伤了会,很快也迷糊过去。
突然间,轰的一声巨响,洗澡间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张三和妻惊叫跳起,眼未全开,已经被人用被子裹住光溜溜的身子,几个年轻力壮的妇女,抬起张三夫妇往外走,有人大喊:“洗这么久!肯定煤气中毒了,快送医院!”
“太阳能的热水器,不会中毒,这是缺氧了。快搬到外面吹吹风,醒醒脑。”
任凭张三夫妇叫骂挣扎,那些人充耳不闻,强抱着塞进汽车里:“快开车,老张都说起胡话来了!”
“没错,就是缺氧的症状!都麻溜点儿,慢了会出人命,谁担当得起啊?!”
听着一群人有唱有和,张三哭笑不得,索性叫妻冷静点,随他们咋整。然后,那些人也讪笑着,将张三夫妇带去了搬迁指挥部,扔进一间卧室,竟然没忘记拉上窗帘:“别急,衣服马上送来,等你们穿好,再去酒店喝两杯压压惊。”
张三又好气又好笑:“直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才算有种!”
“老张是明白人,我们吃国家饭的,只学雷锋做好事,犯法的事谁敢做啊?!”
张三笑:“都他妈的别装了!换个能管事的来吧,照我的单子算补贴费,我就签字。”
外面有人哈哈大笑:“不就是李四给你的那份估价单么?!比我们的也多不了多少,有得商量就好........”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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