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五:记忆外祖父
文/赵化鲁
在这个世界, 如果我不提笔,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为四十年前某个生命的离去而写点什么。一个生命的凋零,如此深切地镌刻进我的记忆,让人无从逃避。
时光飞逝。外祖父,越来越成其为一个传说。前几日,和母亲聊天,她不经意提到,我生日的前四天,是外祖父的忌日。儿子给母亲说自己的到来,母亲却想起她父亲的离去。四天之隔,生与死,竟然如此地切近。
外祖父故去,绝对是我童年生活里的一个大事件。大人们忙忙乱乱,我也没有闲着。舅舅家的院门口,挤进一群和我年龄相仿的小脑袋。我伸开两臂,把他们往外驱赶。心里暗想,我姥爷(对外祖父一直这么称呼)死了,关你们啥事,瞎凑什么热闹?孩子们乖乖往回退,我萌生几分成就感。可能是嫌我跑来跑去吧,大人交给我一项任务:和姥爷作伴。老人家新衣新裤仰面静躺在正屋厅堂的门板上,他头戴黑呢单帽,脸被一片红布蒙上。我在门槛左边角的石礅坐定,眼前人们来来去去。偶尔回过头瞧瞧,姥爷不声不响地躺在那里。死的静寂与生的苍茫,弥漫了一九七五年的那个夏日。
有关姥爷,所有的记忆片断有点零乱。姥爷病重了,想到大闺女家小住几日。于是母亲用平板车把他接来,姥爷在我家北屋外间住下。我在一旁,只是闲观。再往前,跟着大人去舅舅家走亲戚。天快晌午了,姥爷才一身疲惫地从地里回来。他身材瘦削挺拔,上下收拾得很利落。走到房门口,取下弹土的打子(一种木棍上绑上布条的器物),拍打去身上的土灰。与此同时,姥爷会亮开嗓子,叫着舅舅的乳名,让倒洗脸水。舅舅年龄比我整整大一轮,也就十六七的光景。姥爷的叫声里,有份幸福的满足感。
姥爷去世时,我差四天才满六周岁。原谅我的蒙昧,对于他,我搜索枯肠,只有以上可怜的一点。但从母亲和外祖母口里,我了解了外祖父的种种――他的勤勉,他的良善,他的孝悌仁爱,他的吃苦耐劳。尽管年幼的我亲承有限,但间接地感受多多。外祖父弥留时,外祖母大声地喊着他的小名:马三――,马三――,起初,尚有微弱的应答,后来便悄无声息了。和我谈起往事,外祖母不由泪流。记得外祖父出殡时,外祖母哭得死去活来。五十出头守寡,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一儿两女未成家,能不伤心么?
七年前,八旬有四的外祖母病逝。葬礼上,我听到邻里老者说,老太太去和老马作伴去了。外祖父不在时年仅五十六岁,母亲当年三十二。六月初五这天,陪古稀之年的母亲归省。小院还是那个小院,旧屋早已被新房替代。风物依稀,故人不在。四十年前的一幕幕,宛在目前。初五过后,初九不远。寥寥几日,是离去和到来的距离,是外祖父和我的距离。面对文字,我仿佛又置身一九七五年的那个凄惶夏日,身后是安卧的亲人,我坐在门旮旯里,脑海一片茫然。即将上高中的小女,对外祖母尚有印象,至于外祖父,怕只能是个传说了。
2014.6.30(农历六月初四)夜――次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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