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大脸猫 于 2014-5-28 08:38 编辑
拉 练
七十年代中期,每当过了正月十五,农村春耕大忙还未到来之际,县里都会组织一次全县武装基干民兵拉练,各公社、厂、矿、场的武装基干民兵分东南西三片集结,徒步向县城集中,然后在大操坪举行各种操演。在当时,那可是每年非常壮观的一次各个兵种的武艺汇报操演,全城的居民群众都兴高采烈地前往观看,人们比正月十五看花灯的劲头还高,因为那是展示全县民兵军威的盛会。 为了这次拉练,各单位的民兵每年都要抽出一定的时间加强各种训练。记得那时我在县造纸厂当工人,我们厂基本上都是青年工人,全部是武装基干民兵。县武装部在我们厂抽出二十多个文化程度较高的组成无线电通讯排,隶属直属民兵通讯连。通讯连又分为号兵排、旗语排、有线电话排,集训时,都集体居住在县武装部。我们这无线电排又分为报务班和话务班,报务班配备一部“81型”电台和手摇发电机,需要十个人,每人都要会敲电键收发报,四个话务班每个班四人,分别各配备一部“71型”电台(就是电影《英雄儿女》王成背的那种电台),还有一个步话机班,这三种通讯工具的用途是不同的,然而,我们每个单兵都必须掌握摩尔电码的读音和翻译密码技术。每天训练开始,武装部通讯参谋就把当天训练的“通讯文件”分发给各个班长,通讯文件是密码明码对照表和勤务用语、通讯时间、波长、呼叫代号的总和,为了保密,一周一变。电台开通后不许用明语联络,更不许开玩笑,军分区的纠察台时刻监听着区域内所有电台的动向,我们都会自觉地遵守通讯纪律。开始,我们所有人都按照通讯文件要求,背诵着电键敲击长短信号“滴滴、滴达、滴滴达……”,引得那些旗语兵、号兵们围观,他们好奇的问“你们读的是什么外语?”我们告诉他们,这是电码信号。他们训练时,我们也会问他们,了解各种号谱和旗语信号。其实,这业务不一样,问过也不会记得,我因为与赵参谋关系较近,从他那里拿到一本号谱总表,把几种常用号谱记住了,而旗语完全是用红白两支小旗打出二十六个姿势,分别代表二十六个汉语字母,远距离把要表达的意思按汉语拼音的方法无声的说出来。有线电话兵训练的科目最累,他们每天背着线拐子,架线的时候,嘴里叼着电线,迅速地徒手爬上树干,打结,跳下,又爬上另一个树干,又跳下……,收线的时候,就在地上前面那个拉住电线的一头用劲一抖,电线就掉下来,后面那个赶紧摇动线拐子跟着向前跑,他们在规定时间内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后,通常都浑身汗透。 操场训练到一定的时候,我们就会分别拉出去野外训练。野外训练的目的是检验我们课堂作业、操场训练的熟练程度,检验我们对装备运用能否在实战中最大限度的发挥作用。像我们使用的这种“71型”电台,它发射的电波不是广播电台的那种天波(通过电离层反射覆盖地面),只能在地面传播直径七至十五公里范围,遇到高山或是高大的建筑群就会被挡住的地波。因此,我们在通讯联络时一般会把一部电台架在相对地势较高处,作为其他电台的中继转播台,始终保持和其他电台的联系。那天,我带的那个班,把电台架在坐落在小山头的星光大队小学(那天是星期日,学校没有上课),负责保持与其他三部电台的中继联络,就在我与总台(架在县武装部的“81型”电台)报告完情况,随即开始与其他三部电台呼叫,按照《联络文件》要求开始当天的训练,鼓捣了好久,有一部电台始终没有回复,询问其他两部电台,他们也没有收到信号,怎么回事?不应该呀!我正在纳闷的时候,忽然,负责警戒的小张进来报告“报告台长,有十多个武装人员正在隐蔽地向我们靠拢!”我二话没说,操起冲锋枪从教室里冲了出去,“站住!不许靠近!”我端着枪大喝一声。“哗——”山坡下小树林里闪出十来个武装民兵,他们的步枪、冲锋枪一起指向我,紧接着,又是一阵“哗啦啦”地拉枪栓的声音,空气好像顿时凝固了。说实在话,我还没经历过真刀真枪的武装对持场面,我提醒自己保持冷静,千万不能发生误会。就在这剑拔弩张的紧急关头,小树后面闪出一个大个子,他一扬手说“放下枪,自己人”,这时我才看清,这是星光大队的民兵营长,我当知青时,他和我一起修过水库。大个子笑咪咪地走过来“我们接到社员的报告,赶过来了,他们以为你们是空降特务,哈哈哈!……”“扯淡!天上连飞机都没有,哪来的空降特务?”我虽然有些不满,但心里不得不佩服这些可爱的社员群众的警惕性,幸好我在这里当过知青,要不当天还不知道怎么样。 每年一次的全县武装民兵拉练汇演的时候又到了。武装部用小车把我们这个班携带一部电台送到三河公社,同车的还有军事科林科长和政工科萧科长,他们分别担任一营的营长和教导员。一营是由西片五个公社的武装民兵组成,那天上午,其他四个公社的民兵按指定时间都到三河集结,然后再向县城开拔。吃过午饭后,全营在三河中学操场上集合,营长宣布拉练行军序列、纪律的命令,教导员做了简短的思想动员后,就成两路纵队沿着公路的两侧向县城出发了,我们这部电台,还有号兵、旗语兵跟在营长后面,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路上,大家头上都戴着用树枝扎的伪装圈,情绪非常高昂,队伍里革命歌声此起彼伏,除了服装以外,确实有点像一支野战部队,就是装备五花八门,有的连一色的先进的半自动,有的连扛的是苏式步骑枪。那机枪连就更是杂,有苏制转盘“德普式”,有“捷克式”、“加拿大式”,也有先进的“班用机枪”,还有“马克沁”、苏制轮式重机枪。哈!简直是一支“多国部队”(后来,我们到县城一看,还有更古老的武器,那苏制“七.六二”步枪居然是“十月革命”的水兵武器,把枪刺竖起来,整枝枪比一个大个子还高)。装备的不同,并没有影响大家的情绪,每个人都斗志昂扬,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进。走着走着,我们来到了石潮大队的一个小山头前,忽然,山头上响起了“啪啪”两声清脆的枪声,营长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吩咐“注意旗语”,旗语兵马上翻译:“空袭警报”,营长命令号兵吹“防空”号,“答哒哒哒,哩嘀哒,哩滴哒;答哒哒哒,哩嘀哒,哩滴哒”。我们也马上用暗语向指挥部报告“四只蚊子向我们冲击”,此时,队伍中间、后卫都响起了“防空”号声,整个队伍有条不紊地迅速沿公路两侧卧倒,所有的机枪一起指向天空。约莫过了十来分钟,山头的观察哨又打起了旗语,随行的旗语兵回复“收到”,同时报告营长“解除警报”,号兵举起军号“哒——哩嘀哒,哩滴哒——”。长长的队伍又开始起立前进,步兵的动作倒是干净利索,就是把背着电台卧倒的小张害苦了,因为我们从没训练过背着电台迅速卧倒,他起立的时候,一个趔蹶,电台上那根忽闪忽闪的天线叶片,“倏”的把旁边的小罗脸上划了一下,这女孩子痛得差点要哭了。 第二天上午,全县民兵都在大操坪集合,我们无线电通讯排没有演练任务,就在一边懒懒散散的观看。检阅开始了,走在最前列的是号兵排,他们迈着整齐的步伐,吹着嘹亮的“迎宾曲”走过检阅台,随着各步兵连方阵依次迈着正步走过来,我印象最深的是塘田公社民兵连,清一色的崭新半自动,他们开始是托枪走齐步,指挥员是个女知青,在接近检阅台十米左右时,随着指挥员一声清脆的口令,全连百多民兵一起动作,只听见“啪,啪,啪”三声,在行进中齐步改正步,托枪改端枪,明晃晃的刺刀在春日的阳光下格外耀眼,“嚓,嚓,嚓”,整齐矫健的步伐踏得地面直颤,全场观众响起一片“啧啧”地赞美声,“哗啦啦”的掌声如暴风雨一般响起来。这是县武装部办的样板点,当然他们当天下午的实弹射击,也是非常棒的,不管是打百米胸环靶还是打活动隐显靶,成绩都是优秀。说实话,我对看打靶的兴趣不浓,对于我这个特等射手来说就是小菜一碟,我喜欢看的是迫击炮实弹打靶和机枪对空射击,那天对空射击的科目是机枪连和高射机枪排合练打氢气球。上午,天上阴云密布,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五十多个彩色气球一起飞向天空,所有的机枪同时像放鞭炮一样“哒哒哒,哒哒哒”响了起来,天空像是放礼花一样,硝烟弥漫,落英缤纷,一个个气球在头顶爆裂。每挺机枪只配发了二十发子弹,机枪停了,还有一个气球却悠悠地越飞越高越来越远,眼看就要飞出射击范围了,只见一个女民兵举起半自动步枪,“啪”的一声,那个就要逃出火网的气球应声爆裂,广播喇叭里随即唱响了毛主席诗词歌曲《为女民兵题照》,雄壮的旋律在靶场上空回响,歌声、欢呼声激荡着周围的群山峻岭……。 实弹射击科目结束后,就是班进攻演习科目。这个担负进攻任务的民兵班不知道是哪个公社的,带队进攻的是县武装部张副部长,他是苗族人,长得又高又大又黑,浓眉下一双大眼炯炯有神,我带的无线电班携电台随他行动。负责防守的那个班在指挥台对面的一个小山头上,那里也有我们另一部电台负责联络。进攻部队也是在指挥台对面的山脚下待命,因为这次任务特殊,张副部长要我背着电台操作,两名携带冲锋枪的其他成员紧随我的两侧。就在我背起电台,刚调好频率,就听见耳机里传来指挥台的询问声,张副部长命令我回答“进攻准备就绪”,接着我又在耳机里听到“防守准备就绪”的声音,“砰”,一发红色信号弹在指挥台边冉冉升起,小山头上响起了“哒哒哒”的机枪声,张副部长拔出手枪一挥,领着我们高喊着“冲啊”的杀声,沿着田边的一条小路迅猛的小山头冲击,两旁水田里的炸药包一个一个的“轰轰”炸开,还有那甩过来的只响不炸的手榴弹,把水田里的泥水溅起四五米高,泥水溅了我们一身,把那天我刚穿上的新工装弄得泥块斑斑。平时背着电台好像也不怎么重,这天跟着他们冲锋就觉得这该死的电台越来越沉。待到我们冲上山头,我顾不得满身大汗,一看周围,不禁笑了。这几根竹竿挑着稻草绳就是“铁丝网”,有个民兵剩下一发空包弹不愿放弃,对着防守的那个“敌兵”背部开了一枪,把“敌兵”那件新衣服烧了个大洞,“敌兵”哇哇地哭起来,“说了停火不打了不打了,你还开枪!你赔我的衣服,呜呜呜……”哈哈!我第一次看见男子汉泪流满面的放声痛哭。我看着那个不听指挥开枪的民兵满脸尴尬内疚的站在一边,更加想笑,他像个孩子似的涨红着脸,嘴里喃喃地低声说着什么,垂着头,耷拉着眼皮,根本不敢抬头看一眼满脸怒色的张副部长,与他开枪前高喊“缴枪不杀”的威风劲,简直判若两人。……
四十多年过去了,现在回忆起来,那次班进攻演习还真有点象我们儿时做游戏,所不同的是拿的真家伙。在那个“提高警惕,保卫祖国”全民皆兵的年代,全国人民同仇敌忾,工人、农民一手拿枪,一手拿锄拿锤,平时“抓革命,促生产”,战时做到“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战之能胜”。不是吗?就拿我们那次在星光大队的遭遇来说,从我们架设电台,社员群众在第一时间发现我们,到民兵营长集合队伍,迅速隐蔽的包围我们,大概只有半个小时左右。农村民兵是散居各家各户,可不像我们工人民兵集中住宿,五分钟就可集合完毕,拉出去展开。我们县有几次围山抓捕杀人犯、流窜犯、扑灭山火、收缴“空飘(台湾向大陆发出的气球宣传物)”都是就地组织民兵完成的,可以说那时的民兵除了生产还担负着现在武警的各项任务,我们县那时公安局的干警人数是现在的十分之一,二十多个干警如果像现在这样,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捉襟见肘,大量的治安任务都是民兵完成。现在,民兵已经名存实亡,当然时代不同了,社会形势复杂多了,而根本的原因是人们已经缺乏那时的那种精神了。不是说“物质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就会自然而然的上去吗”?现在许多公安民警都不准随身佩戴武器,尚若像当时那样,一个加强团的武器弹药装备散发在民兵家中,情况会怎样呢?我实在不敢想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