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音 于 2010-1-29 14:40 编辑
“败”家讲堂
遑论鲁迅(4)
我写这个系列没有什么目的,就是一种随心所欲的感觉,而且所以“遑论”,是因为在我看来,正论,讨论之类的说法都是“专家”们要做的事情,把这些学问留给“专家”,我更愿意用自己的视角,用自己的判断能力去解读鲁迅。
有朋友对我上文之中说的“鲁迅是属于哪个时代的,他的文字也属于那个时代的”说法很不以为然,于是拍案直言“惊人的浅薄”,说实话,我确实不相信鲁迅的文字会属于今天,所以,我笃信,再好的文字也必然带有时代的烙印,携有岁月的痕迹,而当我们面对这些文字的时候,必须要了解文字产生的时代背景,写作者的人生经历。离开了这些,在我看来,你的研究就是故弄玄虚。
在中国现当代文化史上,鲁迅先生始终占据着一席之地。他犀利的文字,用今天我们网络用语,鲁迅绝对是一个“砖家”,他的文字如刀似剑,充满着锋芒,充满着战斗性,所以因为这些,在他存留的文字里,我们要读懂鲁迅,必须把握他人生的脉络,了解他那一篇篇檄文产生的背景。
1898年,十八岁的鲁迅在这一年的五月考入南京江南水师学堂,先是作为试习生,后补为正式生,分入管轮班。所谓的管轮,就是轮机。这个江南水师学堂是很有些名头的,它建于光绪十六年(1890)。该学堂是清政府在洋务运动中开办的军事学校,作为培养科技人才的基地。由南洋海军创办,校址位于南京城西的挹江门。堂内开设驾驶、轮机、鱼雷3个班,每期学员120名左右,教员大多为英国人。课程有英语、机械、航海、天文等。鲁迅在这所学堂学习了不到半年就辞学。所以辞学的原因是他看到这所学堂自上而下弥漫着一种腐败的学风,以及守旧的陈规陋习。
转而鲁迅改考入“矿务铁路学堂”。这所学堂,设在江南陆师学堂内,算是一种校中校的模式,但是在管理上采用的是一种准军事化的管理。鲁迅在矿路学堂学习了三年。矿路学堂上课,主要是抄笔记。教师把整本的书抄在黑板上,让学生抄在笔记上。鲁迅专心致志,抄得既快又好。鲁迅手抄讲义《几何学》、《开方》、《开方提要》《八线》与《地质学笔记》五册,均在右下角署名“周树人”。《几何学》与《八线》中的图形系用铅笔绘制。这四册手抄讲义,文字系蝇头小楷,抄写英语、几何、代数、三角等语言符号,书写极工整清晰,可谓认真严格,一丝不苟。这四册手抄讲义现藏绍兴鲁迅纪念馆,是迄今所见到的鲁迅的最早墨迹。
据江南陆师学堂章程规定:一等学生方禀请总督发给《执照》,二、三等学生只发给《考单》。鲁迅以一等第三名的优异成绩毕业于矿路学堂,才荣获《执照》。《执照》中写道:矿务铁路学堂“选募聪颖子弟,到堂学习矿学、化学、格致、测算、绘图等项,现届三年毕业”。”学生周树人,现年十九岁,身中面白无须,浙江省绍兴府会稽人,今考得一等第三名。《执照》中开列的矿学等7门功课的成绩都在85分以上。
为鼓励学生用功学习,校方规定,每星期作文一次,凡获得第一名者赏三等银牌一个;每月月考一次,名列第一名者赏三等银牌一个。四个三等银牌可以换一个二等银牌,四个二等银牌可以换一个三等金牌。由于鲁迅勤奋刻苦、锐意新学,因而学业优异,名列前茅。年龄最小的鲁迅是矿路学堂同学中唯一用四个银牌换得一个金牌的人。金牌到手之后,鲁迅总是拿了去换钱买书看,买点心请大家吃。这大概就算是中国化的“奖学金”较早的模式之一了。
课本上的知识已经够大开眼界了,课外的新书新报更让鲁迅兴奋,让鲁迅陶醉:鲁迅在矿路学堂时,曾购阅江南制造局印行的《金石识别》一书。《金石识别》现存六卷,每卷卷首均署名“周树人”。鲁迅在书内的字里行间作了不少批注,记下了自己的学习心得。比如鲁迅当年有关炼焦法的注释,就联系了当时中国的炼焦的实际。
鲁迅不满足课内的学习,课外常跑到夫子庙状元境(今立新巷)去买书看。有一次,花了五百文钱,买了一本严复译述的赫胥黎宣传达尔文进化论的书《天演论》,恩格斯对进化论学说评价很高,把它称为十九世纪自然科学学的三大发现之一。鲁迅“一口气读下去,物竞天择也出来了”, 苏格拉底,柏拉图也出来了。感到“那么新鲜”,过后好多年,鲁迅还能背诵其中的不少篇章。
鲁迅自己这样说:
看新书的风气便流行起来,我也知道了中国有一部书叫《天演论》。星期日跑到城南去买了来,白纸石印的一厚本,价五百文正。翻开一看,是写得很好的字,开首便道:
“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机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
可见,严复介绍的进化论思想,给青年鲁迅以很大的心灵震动。这位严复,福建候官人,少年时进入洋务派举办的福州船政学堂读书。1897年12月18日起,他译述了赫胥黎的《天演论》,便在《国闻报》附属的《国闻汇编》旬刊上开始连载。1898年,严复译述的《天演论》的单行本正式出版,这是自从鸦片战争以来,较认真地介绍西方资产阶级理论的最早的一部书。鲁迅在《热风•随感录》中说:“严又陵(按即严复)究竟是“做过赫胥黎《天演论》的,的确与众不同,是一个十九世纪末年中国感觉锐敏的人”。胡适在《四十自述》中称,“读《天演论》,做物竞天择的文章,都可以代表那个时代的风气。”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也提到了严复:“自从1840年鸦片战争失败那时起,先进的中国人,经过千辛万苦,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洪秀全、康有为、严复和孙中山,代表了在中国共产党出世以前向西方寻找真理的一派人物。”
此外,《时务报》、《译书汇编》、《茶花女遗事》、《全体新论》、《化学卫生论》、《科学丛书》、《日本新政考》等,均为鲁迅所爱读。其中唯物、辩证的因素,对青年鲁迅世界观的形成无疑起了重大的作用。
鲁迅不仅读书勤奋刻苦,学业优异;还爱看小说,对《红楼梦》几乎能背诵。鲁迅生活俭朴,冬天只以夹裤御寒,不得已吃辣椒以取暖,渐渐成为嗜好,终于损伤了胃,成了毕生之累。
1901年11月7日至19日,鲁迅与矿路学堂的同学一道去青龙山煤矿(今南京官塘煤矿象山矿区)实习。鲁迅第一次接触到中国的第一代产业工人,矿工“鬼一般工作”的凄凉情景,使鲁迅感到“爽然若失”、“一无所能”。“爬了几次桅,不消说不配做半个水兵;听了几年讲,下了几回矿洞,就能掘出金、银、铜、铁、锡来吗?实在连自己也茫无把握。”
据胞弟周建人回忆,“为了学习的需要,鲁迅还采集了不少矿石标本,每次放假都要带回一些来,放在一个木匣里,记得有铁矿石,石英石,三叶虫化石,还有象石榴子一样的矿石。”
鲁迅在矿路学堂曾刻有“戎马书生”石章一方。
“戎马书生”是鲁迅当年的自况。原本是一个读书的学生,而又要骑着战马驰骋,这既是鲁迅在军事学校(矿路学堂因附属于江南陆师学堂,故学生也穿着陆师的制服,过着军事化的生活)读书生活的反映,也是他早年爱国思想的体现。这枚印章现藏北京鲁迅博物馆.是现存鲁迅印章中最早的一枚。
鲁迅在矿路学堂是非常爱好骑马的。当年的鲁迅对于排满的学说、辫子的罪状和文字狱的大略,已经知道了一些,故常到明故宫一带跑马,与旗人子弟竞赛。有一回吃了旗人的暗算,几乎跌下马来。后来鲁迅在信中对友人说“运动原是很好的,但这是我在少年时候的事,……我是南边人,但不会弄船,却能骑马,先前是每天总要跑它一、二点钟的。”有一次他从马上摔了下来,碰断了一颗门牙。他常说:“落马一次,即增一次进步。”
看看人家鲁迅,落马一次,即进步一次,我们如今对“落马”一词的解释就是官场官员们最忌惮的词汇之一了。
在矿路学堂期间,鲁迅已经不仅仅是抄录文典了,这期间一些他也开始写东西,短文,旧体诗等等。当年鲁迅在南京读书时,出于对清政府的憎恶,还刻了两枚印章:“文章误我”与“戛剑生”。意思是说:以前读书作古文,耽误了自己的青春,现在要“戛”的一声抽出剑来参加战斗了。
但是,在风雨之中飘摇,腐败不堪的满清政府,早已经失去了努尔哈赤时代的强势和开明,那里关顾到那些抱有爱国情怀的莘莘学子。所以,1902年1月,鲁迅在矿路学堂以一等第三名的优异成绩毕业,却感到一种报国无门的苦闷和惆怅。3月24日,鲁迅等五名学生以官费生资格,随矿路学堂总办俞明震离宁经沪赴日本留学。这“官费生”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公派生”的意思,说得再简单一些就是用公款读书。
1902年三月二十四日,早春的日子,鲁迅在南京登船踏上了求学扶桑的路程。当那艘搭载着鲁迅的轮船驶进黄埔江入海口的时候,面对浩瀚的海天一色,22岁的鲁迅,充满着对新学向往和期待的鲁迅又在想些什么呢?
2010年1月26日星期二
闲散之人--“败”家讲堂:遑论鲁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