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九旬抗战老兵 石 懷 瑜
編者前言︰本文作者石懷瑜老先生,1912年3月21日生,是中華民國的同齡人,卻一直生活在中國大陸,並沒有「逃往」臺灣和海外。他出身黃埔九期,一九三七年參加南京保衛戰時,任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上尉連長,1948年任中華民國國防部第五補給司令部通信處上校處長。他在一九四九年之後的命運可以想見。今年,他已經九十一歲高齡,卻不能忘記那些戰死在抗日戰場上的戰友們,不顧一切地寫下了他的回憶錄,並直接投遞本刊,為中華民國衛國戰爭中壯烈犧牲的國民軍官兵,留下血寫的歷史見證。本刊編輯讀稿後,深感義不容辭,並對石懷瑜老先生──我們的前輩,深表感激和崇敬。
參加南京保衛戰時的中華民國國民革命軍上尉石懷瑜
血沃鐘山
上海戰場,敵我集中了130多萬兵力,在滬西狹窄的地區,進行了你死我活的激烈戰鬥。我軍以落後的武器裝備,全憑官兵高度的愛國熱忱和英勇無比的犧牲精神,浴血奮戰,抗擊武器精良、裝備齊全,且有強大空軍掩護、海軍支援的強敵,給日寇以料想不到的沉重打擊,打消了所謂皇軍不可戰勝的神話,粉碎了敵人速戰速決、三天佔領上海、三個月滅亡中國的迷夢。戰鬥持續到1937年11月初,敵人付出了很大的代價之後,佔領了上海閘北、江灣、瀏行、真茹等處,突破了我蘇州河北岸陣地,淞滬戰爭至此達到了最高潮。我軍因傷亡很重,又無生力軍增援,處於劣勢。如果繼續在非決戰的時間和地點過度消耗兵力,勢必影響戰局。為了保存實力,有利於持久抗戰,統帥部認為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宜硬碰硬地消耗有限的兵力;應有計劃地主動轉移到吳福、錫澄、蘇嘉等線,佔領有利地形,憑籍既設的國防工事,阻止敵軍前進,並抓緊時機積極整補,爭取戰役勝利。蔣委員長採納了上述意見,命令前線部隊按計劃行動。當部隊業已開始轉移之際,他又與白崇喜親臨前線,突然變更決心,命令轉移部隊返回原防固守。大兵團在一退一進之間,由於道路狹窄,溝渠縱橫,兵員車輛過於擁擠,通信聯絡中斷,各級指揮失控,加之敵人尾追,敵機晝夜襲擊,因而造成了極大的混亂。轉移部隊既不能回到原防固守,又無法在既設的國防線形成整然態勢,立足不住,只好潰退下來。11月8日,敵人在金山衛登陸。守軍既未拒敵於登陸之前,又未殲敵於登陸之後,以至敵軍順利登陸後遂即擴大戰果,向我右翼作戰略大迂迴,企圖將我上海大軍包圍殲滅。至此,上海戰場形勢大變,不得不作全線撤退。11月12日,上海淪陷,淞滬戰役告一段落,敵人付出很大的代價,取得了局部勝利。
敵人佔領上海之後,分兵三路,對南京採取分進合擊之態勢﹕其右路沿京滬鐵路線西進,企圖奪取沿江要塞,消滅我江防部隊,使其軍艦溯江而上,直抵下關,隔斷我江北之策應,阻止我守軍渡江撤退;其左路以金山衛登陸之敵為主,沿太湖南側西進,企圖下廣德,佔領宣城、蕪湖,切斷我南京守軍之退路;而其中路主力部隊沿溧陽、句容京杭大道前進,直扑南京東郊。一俟三路會合,將我南京守軍壓迫到下關江邊予以全殲,以達到戰略目的。敵軍本此要旨向南京推進。
11月下旬,蔣委員長拒絕了日本帝國主義者提出的苛刻的誘和條件,堅持恢復「七‧七」事變以前的態勢後再作談判,德國駐華大使陶德曼奉希特勒命令調停中日停戰問題遂告失敗。蔣委員長當然很明白,在日本侵略軍已經取得上海戰場局部勝利的情況下,要恢復「七‧七」事變以前狀態再行談判,不過是夢想。他這樣做,主要是表示全國人民抗戰到底的決心,使日本侵略者休作妄想。首都南京寧可化為焦土,絕不拱手讓敵。即便不能固守,也叫敵人付出血肉代價。如果輕易放棄,就可能動搖全國人民同仇敵愾抗戰到底的決心,挫傷前線將士英勇殺敵為國效命的志氣。因此,保衛南京的政治意義遠遠超過軍事價值,誰也不會同意輕易放棄。至於如何保衛南京,那是力量和戰略問題。
蔣委員長決定保衛南京,唐生智自告奮勇,臨危受命,出任南京衛戍司令長官,臨時組織領導班子,調兵遣將,準備迎戰。此時,蔣委員長仍坐鎮南京,親自指揮調度。記得12月初的一天,他在唐生智、羅卓英、桂永清、宋希濂等將領陪同下登上紫金山,視察了我們總隊的陣地,並召集附近部隊團長以上的軍官講話,總隊附近的連長也就近參加聽訓。他首先聲討了日本帝國主義者不顧國際公法,悍然對我發動大規模的軍事侵略,燒殺虜掠,慘無人道,對我國人民犯下了滔天罪行。他說,日本帝國主義者,長期以來,處心積慮,把吞併中國,稱霸世界,作為既定國策。「九‧一八」事變的突然襲擊,強佔了我東北,扶植了傀儡政府,脫離祖國,使之成為他的附庸。當時國家未告統一,尚有內患,無法全力對外,只有忍辱負重,待國力充足後,不惜任何犧牲,收復失地,以消百年奇恥大辱。但日寇得寸進尺,野心更大,又藉口製造盧溝橋事變,妄圖以軍事壓力迫使我華北當局屈服於武力威脅之下,接受其華北特殊化的條件,再造第二個滿州國式的傀儡政府。由於我華北將領和軍民基於義憤,忍無可忍,奮起抗擊;敵人在其陰謀詭計未能得逞之後,仍不甘心,在我經濟中心首都大門的上海,發動大規模的軍事侵略。現在和平業已絕望,犧牲已到最後關頭,為保衛國家民族的生存,要堅定不移地把抗日戰爭進行到底。上海淪陷後,南京就要變成戰場。南京是國家的首都,是全國的政治中心,也是先總理孫中山的陵寢所在。南京的一草一木都是本委員長領導下建設起來的。現在,為了領導全國軍民繼續抗戰,不得不離開南京,不能和大家同生死共患難。保衛南京的任務交給了唐司令長官,希望大家精誠團結,服從命令,奮勇殺敵,保衛首都,不成功便成仁,為國家盡忠,為民族盡孝,勿負本委員長重託,勿負全國人民的厚望。他講話時心情沉重,嚴肅懇切,表達了對日本侵略者的仇恨和對南京的留戀。講話完畢後,向聆訓的軍官頻頻點頭,表示懇切的希望和依依不捨之情。當時我抑止不住內心的激動,掉下男兒不輕彈的熱淚。我左右的軍官莫不感慨悲壯,熱淚盈眶,都感到國家民族正處於千鈞一髮之際,正是炎黃子孫、黃埔健兒、革命軍人赴湯蹈火、捨身效命之時。我回到連隊後反覆傳達,鼓勵戰士,為保衛首都,保衛國家,保衛先總理陵寢而犧牲是無尚光榮的,也是人生難逢機會,死重於泰山,雖死猶生。戰士們各個發誓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與來犯之敵血戰到底,與陣地共存亡。記得12月7日凌晨,我們在山上構築工事,積極備戰之時,看見福特號座機從明故宮機場起飛,有三架飛機護送,知道蔣委員長離開了南京。此時,南京外圍守軍已和進犯的敵軍接觸,戰鬥已經開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