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速公路上下来,他立即将车转向一条狭窄的石子路。为了避让不谙交通规则的行人,他缓行着。这也让他有更多时间一览车外风景。一字向北延伸的桦树,将路两旁稀落的村落,静静覆盖。偶尔有几声鸟鸣把搁浅的大寨河,衬得更细了。仍然有许多事物,与记忆相差无几。有那么一刻,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竟细密地颤栗着。就像这懒洋洋的阳光,偶尔地,在树叶上,掀起了涟漪。车开得更慢了。
大寨河蜿蜒着,横向他的前方。 在三两缕升腾的炊烟中,几伐萎靡的芦苇晃荡着,探出河坡。一架新桥将它们分向两侧。车尾随着农用车和轻飘的公交驶入桥面。右边那座行将废弃的老桥才真正属于他。他很想找个人这么告诉他。告诉他,他曾一次次从那破桥上,一跃而下。并闭起双眼,默待与水面撞击的那一瞬。仿佛仍有潮湿的河面翻卷着扑面而来。仿佛那身水相触的刹那,仍定格于凹下的浪潮中。
驶过新桥后不久,他离开石子路,转入小镇的街道。车子开得越来越慢 ,越来越慢。光阴的碎片像风一样,扑面而来。将他的嘴唇都吹动了。像一片叶子,挂在他脸部的枝头。左边是医院,右边是学校。而更前处,是三岔口。将会有一条仅限三人并行的泥土路,帖着粮食供应站的围墙,起起伏伏的,一路向东。右转将进入镇中心。而左转则进入钦镇村。还是那个样子,不过是多了几幢洋房。就像昔日的小妇人,偶尔将脸上淡抹了一些脂粉。他叹息着,转向镇心。并终于在一家面馆前停了下来。
下车后,他又抬头望了望面馆的门牌。这时有几个老人边闲扯边结伴着进入面馆。在撩开门帘的瞬间,他们将头又转了过来,看了一看这个呆立于面馆前的男人,以及那部车。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这些眼神让他清晰地忆起,童年时和小伙伴围看邻家远房亲戚的情景。一个个拥簇着,在屋场外探头探脑,更有捣蛋的家伙把其中的一两个,推至陌生人面前。那些镜头哄笑着从搭满蛛网的某处,跑了出来。为此他缩了缩脖子,将风衣领子拎得站立起来。他低下头,尾随他们也踏入面馆。
他抢在他们前面,选择了靠西窗的那个位置坐了下来。从南向北数第三排。一缕阳光帖着玻璃滑了下来。落向窗台,有数滴漏到桌沿。仿佛当年。他甚至可以逐一列数出那有数的几次。什么时间,和哪些人。仿如今天。一枚叶子无声地划过窗前。他看着这一切,嘴唇动了一动。在服务员的征询下,他点了一碗大排面,四个大排。一个卤大排,一个麻辣,一个红烧,一个清煮的。服务员当时张大了嘴。他报之以一笑。这算什么呢。他想。放在二十年前,他甚至可以一次性吃掉十五个大包子,外加半斤牛肉。今天的大排会是什么味儿呢?他眯着眼继续看向窗外。
不一会儿,冒着腾腾热气的大排面端了上来。另有四个小碟盛着四个大排。他凑上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热气拧着腰向他的鼻孔钻了过去。还是以前的味儿吗?前面正有几个小孩抱着小碗大排面美美地吃着。嗞嗞有声。而那几个老人就不同了,他们更多地把时间放在闲聊上,而任面碗在桌子上逐渐冷淡了下去。他转头拿起筷子捡起卤大排,咂了一口就放下了,接着是第二块。他边嚼着边将嘴就向面条。又咀嚼了几口后停了下来。哦,这味道甚至不如以前水冲过的好吃。他记得那天和老乡边吹牛边上楼的时候 ,被楼梯绊了下。眼看着痛下决心打的一块大排,从碗里跌了出去。不如拾起来,用清水冲一下?老乡提议。真是个好主意。他笑了。边笑边摇头开始捡第三块大排。
就是这个味儿吗?曾经认为最好吃的这家大排,却如今食之无味。他又胡乱的吃了几口后起身去楼道的厕所。他的手刚碰到门时,一个人猛地冲出来,差点和他撞个满怀。他睁大眼睛看着来人。而对方却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他的视线随着此人转了过去,细细地辨认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厕所。
该走了。他望着缓缓转过的日头。起身收拾了东西,向面馆大门走去。这时那个人也走了出来。向着各自的车子走去。他不由又向对方望了一望。对方也将视线转了过来。他们凝视许久。仿佛时间在一瞬间缺场了。他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眼睫突然跳了起来。颤抖着,不可自抑。模糊中,他看着对方,跑了过来。抖着颤音跑了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