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终极豪情 于 2013-12-13 18:17 编辑
我出生在一个偏僻得有些闭塞的山村,这个村子只有一条通往县城的路。虽然大部分东西都是自给自足,但有些必需品还是要走这条崎岖的山路去很远的县城买。小时候总是觉得这条路好像长得没有尽头。有马车的人家如果去外面,都是约了一车的人,连说带笑的,也不寂寞无聊。
我们是大家庭尤其困难,人口多,爷爷、我父母及未出嫁的姑姑和伯父一家。伯父家的大哥、二哥、姐姐都是半大孩子,正长身体很能吃,这简直是灾难,每天大人都去生产队干活挣工分,一年到头还是满足不了一家老小的粮食问题。母亲因为怀孕快生我了,才请假在家。那也不能闲着,喂猪、喂鸡,收拾卫生,最重要的是要做一大家人的三顿饭。母亲回忆说,那时已经弯不下腰了,做事都直着身子,但烧火往灶里添柴就只能跪着。我生在酉时,正是母亲做晚饭时抻着早产了。
我想 ,母亲那时定是恨我的。母亲说,因为怀我时吐得很厉害,吃的本来就少,加上我不老实乱踢打,睡不好觉,还总在锅台边忙活烟熏火燎地,这几大因素导致我出生时又黑又瘦,简直皮包骨。坐月子时没有奶,我又很能哭,所以就越发羸弱,能长大成人简直就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了。这只是刚刚开始,属于我的祸还远没有结束。会爬时,因为发高烧不退,得了肺炎,全赖村里大夫手艺还行,好不容易挺过去了,又起了一种奇怪的疮。沿着腰一圈不断化脓破溃,折磨那个小小的我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爷爷和伯父说,这孩子怕是不行了,等天黑抱扔了吧。父亲在一旁沉默不语,而母亲只是不断哭泣。
伯父把已经没有气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我远远丢在一片菜地的尽头。回到家回复爷爷和父亲,本已因悲伤过度睡下的母亲听到声音,发疯了似地要伯父找到我看最后一眼。伯父他们没有拧过已经半癫的母亲,无奈回去寻找。母亲说,当时她看见我小小的身体躺在一颗土豆秧下,动了一动。母亲大喊:我儿子还活着,我儿子还活着。。。伯父父亲都以为母亲彻底疯了。
母亲连夜自己一路小跑到县上医院,已是夜半,跪求值班大夫救命。大夫开了药说,听天由命吧。我又奇迹般地活了过来。爷爷说,这小子福大命大,将来或许能有些出息。但母亲好像并不在意,对我也不像别的母子那样亲热,至少不像接下来对二弟、三弟那样,他们已经很大了,还不时搂在怀里亲一亲。
母亲怀二弟时,和伯父分家了,日子也一天天好起来了,吃的好;二弟也老实本分,所以母亲也睡的香。弟弟们想当然个个身高体胖、肥头大耳。只可怜我身为兄长,瘦小枯干,倒像是最小的孩子,还时不时打针吃药,活脱脱一个药罐病包。那时候虽然能糊口,但还是有大半年吃苞米面饼子。或许是饼子太难吃,又或许是我真病得娇贵,每次母亲在菜锅旁贴饼子时,我站在旁边哭个不停。母亲决定拿苞米换大米单独给我吃,于是她搭车、多半是走去县里换大米。每次五十斤苞米,换二十斤大米,每次走着来回,脚上都会起几个血泡。于是,家里的粮食不够了,母亲就捡菜叶掺在饼子里。可想而知,味道如何了。
我五岁那年。 母亲有次回娘家,听说她一位最要好的同学,嫁给部队里一个当大官的。这许多年并没有生儿育女,想抱养一个孩子,男孩更好。绿色的吉普车把我载进了省城。可是不争气的我止不住的哭闹,就连最爱吃的米饭拌白糖也懒得动几口。过了几天还是老样子,他们怕这样下去我有什么好歹,托人捎信告诉母亲,把我领回去。过了很多天,急脾气的母亲才不情愿地姗姗来迟。母亲摸着我稀疏发黄的头发,愧疚无奈地说:这孩子没福气。。。她同学夫妇回说:是我们和这孩子没缘分。。。
回到家以后,我和母亲的感情越发疏远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哭过,也再也没有喊过一声妈。母亲对我严厉异常,上学提前去放学必须按时回家,在小屋里学习,不论盛夏隆冬,否则板子伺候。弟弟们可以尽情玩耍、甚至逃课,母亲则放之任之。我心里的怨恨一点点积压起来。这怨恨让我发狠地学习,小学中学高中都名列前茅,在高二时,被一家大单位委培进了大专。弟弟们早就不念了,仗着身大力不亏,干农活也是个个好手。
念完书进单位工作,转年认识了一位好姑娘继而结婚,单位分了一套小房子,结婚时父亲母亲给了我一万元钱。弟弟们相继结婚却依然和父亲母亲住在一起。以后,我就很少回去了。
三年后,我孩子出生时,母亲托父亲来看,为此,老婆埋怨大发。二年后,爷爷去世,我回了一次家。原来母亲由于操劳过度,得了很严重的肾病,连带腿脚不时浮肿,一年里倒有几个月行动不便。怕我担心,并没有告知。我留了一些钱让母亲看病用,母亲没有收。
一晃十一年没回家了。只是逢年过节偶尔来回过几次无关痛痒的电话。
这天,突然接到二弟打来的电话说:母亲要过六十六寿辰,有时间的话,希望我能够回去。我犹豫了片刻,答应了。
二弟赶马车接的我。二弟告诉我,母亲的腿早就不能走路了,最近病的沉重了,连站都站不住,每天还昏昏沉沉的。前几天张罗过寿,母亲睡着了就念叨我的名字。是父亲、三弟还有他自作主张叫我回来。
家,还是老样子,只是样子更老了一些。我进了屋,二弟轻轻叫醒躺在炕上睡觉的母亲。母亲醒来乍一见我,脱口说:你咋回来了?二弟接到:妈,是我打电话叫哥回来的。母亲嗔怪说:你哥他忙啊,没什么事叫他回来干什么,不懂事。母亲叫我坐在她旁边,看了我一遍又一遍,渐渐精神恍惚,喃喃自语道:大了,都长大了。。。儿啊,你恨妈不?妈在土豆秧下把你抱回来时就发誓,一定要你以后不再和俺们遭罪。想把你送一户好人家,是想让你脱离这个穷窝,享福去,可你没那个福气。。。打小你身子骨弱,怕你干不了农活,逼着你学习,我知道你只有这一条道啊。。。儿啊,你一定恨妈,要不怎么三十多年都没叫我一声。。。呵呵,不叫就不叫吧,我儿子有出息咱就知足了。。。我大孙子生的时候真想去呀,可这腿。。。
母亲忽然隔着棉被狠狠捶打自己的腿,继续说:这腿不争气啊,坑苦我了。我掀开被子,母亲的腿水肿得几乎半透明,一条有两条粗了。母亲好像惊醒了,忙不迭压住被子,连声说:我没事,没事。。。
我再也忍不住了,妈。。。
泪,已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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