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你,可能会写得比较长,在写的过程里,我很怕,会忍不住流眼泪,会没有了力气写下去。
我曾经写过一篇“人生若如初见”,我没想过有天你会看到那个帖子,我一直认为想念和记忆都是自己一个人的事,在我飘萍似的岁月里,那些独自凭着回想积攒起来的力量,曾为我抵挡过人生中那么多的凄风冷雨。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这个时候,你就坐在我的对面,灯光柔和的照在你清瘦的脸颊上,你的脸上是清浅的笑容,你说起小时候你给我取的外号,说到那一年我和你放学后躲在大礼堂的幕布后面看大人们排练节目。“我们那时候...”你斜着头想了想,然后郑重的说“应该算是——青梅竹马吧...”是啊,我觉得我们真的可以用上这个词,在托儿所,我们的小床挨着一起,睡觉的时候悄悄说话;上小学的时候我们挤在一起看一本小人书,我把蓝色的绘图纸留着等你和我一起放太阳下晒白;长大了些,有次我妈妈带我去你家串门,大人们在堂屋里说话,我坐在你家的竹椅上,失去一贯的活泼自如,我的心跳加速,手足无措,脸红到耳颈,你趴在桌上做作业,偷偷抬起头看我,眼睛亮闪闪...哦,那是吉光片羽,永不再来也永远那么美好无比,镂刻在彼此生命中不可取代。
我曾无数次想过此生若还能与你相见,我一定要将手伸向你,象圣徒那样虔诚的抚过你的额角,抚过那些岁月的痕迹。但是,那些深情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现实中的我你,表情和措辞波澜不惊,恰如其分的把握好最佳距离。我和你此时近在咫尺却是咫尺天涯,我们之间清清楚楚的横亘着一条看不见的河,这条河的名字,叫做时光。二十五年啊,这之间有多少人生多少人死,有多少悲欢离合上演与落幕。这二十五年,是生命中最鲜亮最美好的年华,是你我被命运之手分隔天涯不曾一丝一毫交集的二十五年。
我初中有段时间很迷恋一个小男生,毕业8年后,在长沙得知他的下落,见面的那天,我还带了个相机去,想和他照个相,万万没想到的是,在我面前是一个那样猥琐庸俗的男人,当年那个明亮璀璨的少年,如今活像一个晚上看黄片没休息好的民工大叔。我付了饭钱匆匆告别,相机都没从包里掏出来。那件事让我很沮丧,我明白了,不要去再想着重温一些过去了的美好,那会让自己连一点遗留的美好都给摧毁掉的。但是,这次见到你,我庆幸的是,你没有让我觉得遗憾,虽然,在我受伤的时候你没有停下来照顾我,但是,那并不让我觉得就此丧失了你的美好,因为,你我之间,不是生死与共的爱情,你没有义务非要照顾我关怀我。我们之间,更多的应该是君子之交淡如水,淡如水啊,虽然,说到淡如水这个词,会让我们有些倍感凄凉。
第一天KTV,我是最晚去的,一个男生举着酒杯到我面前借着酒意:“萧萧啊,那时候我们班上那么多男生,你就是我们心中的梦想...”他的这种表达方式让我很不自在,但是,我也很想对你说,小庞,你那时候,就是我们班女生心中的梦想呢。这次见面,所有的人都感叹你的变化太大,已经认不出你,说你怎么会这么老这么瘦。或许就是因为你曾经是大家的梦想,才会让她们认为你必须要遵从梦想的美好途径来成长吧。程桦笑说,来来,金童玉女合个影。闪光灯亮起的那一刻,我的心空茫的痛起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金童以另一种方式复活了,而玉女,真正的死掉了。
你说起你在农村的那7年,晚上没有电,吃菜没有油,那里的人野蛮粗鲁,让你很不适应,一起上班的有一个比你大13岁的女同事,你把她当成姐姐,但是很快就被说成不正当的关系,谣言沸沸扬扬还传到了县里,你说你都不知道人性怎么会那么丑恶,你说你甚至每天都害怕天亮,害怕第二天要面对那样的生活,你甚至希望你的人生可以掐掉那7年…
或许你说的这些,很少有人会感同身受,但是,那种痛苦的感觉,我真的明白。你知道吗,就在你同一年,我每天上班就盼下班,一下班又想到明天上班就害怕。
从学校出来就分配工作拿工资,不管那个单位有多差,在当时来说都是有了一辈子吃穿的保障,丢掉手上这个“铁饭碗”并不是每个人都敢去冒的险,我不是一个有勇气的人,我离开那里,只是因为对那里的惧怕大过我对生活物资的需求。
每当我回忆那个地方时,首先跳入脑海的就是伫立在厂门口的那个宣传栏,铁锈斑斑的支架,木板上的油漆零星剥落,这样的宣传栏当然不会让你读到好的消息,一般就是处罚通告,每月初固定的内容:某某“领纸”弄虚作假,给予警告处分,某某超过两个月未“领纸”,某某超过三个月未“领纸”。这时候宣传栏下热闹起来,男人们脸上带着怪异的神色大声的念着,女人们哄笑成一团。
你永远想象不到这所谓的“领纸”是怎样一回事——女性来月经的那天必须去一个小房间脱裤子翻出卫生巾给管计生的人看,以此证明未孕。很吃惊是吗?然而这就是那儿一项成文的厂规,那个有三千多的女工大厂屡次被评为计划生育先进单位,就是沿用这种匪夷所思却又直接有效的方法。
我永远记得坐在那个小房间的微胖的妇人的样子,她一年四季都在打毛衣,有人进去她的眼皮都不抬一下,但是检查的时候却很负责,要求裤子褪到膝盖处内裤上的卫生巾沾有足够的血渍,在开初几个月我脱裤子动作不够利索,遭了她不少的白眼和奚落。检查后会在花名册上画勾,然后丢两卷卫生纸给你。如果不是我亲身经历,我也会觉得这是编出来的笑话。我给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想说说笑话,而是想告诉你,从这小事上,你就能够看出那是怎样一个蛮荒之地。那样一个地方,没有道理没有文明也没有尊严的。
我分的宿舍是一间破旧的平房,下雨的时候我的床不知道移到哪里,因为没有一块大过床铺不漏水的地,到冬天的时候,同寝的人陆陆续续的调到了好的住所,只有我无处可去,一天夜里加班晚了,回来开门惊讶的发现锁孔被堵死了,夜里的风刮在身上生痛生痛,逼急了只好爬窗,结果一头栽了下去,正撞翻了墙边的热水瓶,瓶子摔成了碎片水流了一地,我傻了似地看一阵,然后一跛一跛的到屋外的水龙头下提一桶冷水,在宿舍里,我一边擦拭身上的泥渍一边哭,我哭,不是因为痛也不是因为苦,而是在那十几岁稚嫩的年岁里就一眼看穿属于我的从内至外的灰色命途,我无力改变也不能逃脱,注定充当这样一个卑贱和被愚弄的角色。
假如你愿意将心比心的想一想,就能体会到那真是一段黑暗残酷的岁月。
我承认我娇气怕苦,我迫不及待的要逃开那里,逃开那些我永远无法顺应的生存规则和环境。离开后我再不想回去看一眼,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过我的那段日子,并非要刻意隐瞒和抹掉那些经历,而是,即使今天提及,我依然心存畏惧,似乎又闻到那里苎麻的腐臭味。书上说,痛苦的经历是人生的一种财富,它将提升人生的幸福值,这句话好残忍啊,幸福一定要通过痛苦的历练才能体会吗。说这话的人真的尝过夜夜痛苦日日不见清晨的滋味吗?经历过那些痛苦后,我除了害怕再回到那里,没有任何的收获。
小庞,我知道人生中并不缺乏幸福的契机,但旧年一些隐秘的伤口会一直在身体的某个地方,即使在获得了平静安乐后,依旧会被触痛。那年跟随父母离开江永,隔着车窗眺望熟悉的景物渐渐远离,我没想到的是连同房屋道路一起消失的还有未曾来得及告别的少年,生命中最初的落寂就此生根。后来,在躬身力行中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与我们书本上描绘的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遭遇过人生的艰难,失去了一些的单纯澄澈,遇见很多男人,我和他们山盟海誓肌肤相亲,但是他们让我思念的长度和深度远远及不上你。或许生命中最初的那种盛大纯真的情感需要一个承载的地方,而你就是这个载体,盛放着我绝美的琉璃时光。
我曾经以为,我会把在你游离在我生命之外的这么多年堆积的语句倾吐出来,但是在你面前,我突然成了这样一个安闲而沉默的人,这些日积月累的故事和感受我已不知也不想表达,我依然找不到可以倾诉的人,也笃信你不会愿意真心接纳我那些日渐枯窘的语言。我知道很多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我们再不是两个天真的孩子,我们欠缺了很多默契和诚恳,长成了和这个世界上其它成年人没有太大的差别。 我们共同拥有的,仅仅只是25年前那么好的回忆,而往后的日子,我们就像深海的鲸,慢慢的游离远去,寻觅各自不同的水域。
小庞,你知道在莽山的那晚,和我一个房间的陈容和利娥听说你一直没结婚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吗?她们惊叫起来,“难道还一辈子不结婚啦,那怎么行啊,就是生理上也有需求啊,总不能一直去找鸡吧。”那一刹,我惊出一身冷汗,我想,如果她们听说我也喜欢独自的生活,会不会也在背后说“生理需求怎么办啊,总不能一直去找鸭吧…”多么可怕的猜测啊。
今天,在QQ上,刘雨辰加了我,谈到同学的好多变化,她说没想到你那么苍老了。后来她话锋一拐竟然说,我们都觉得你要是能和小庞成一对多好。我想,只有像她这样一帆风顺的人才会有这样简单到可笑的念头吧,又不是一道数学题,只要是两个因数就能得出一个积。她喋喋不休的说着,直到我很明确的打断“你说希望我们幸福,那我告诉你,我和他在一起根本就不会幸福。”她住口了,多沮丧啊,为什么非要我把真相说得这样赤裸裸呢。我想念你,只是想念那个横穿了我全部青春记忆的少年,你说你后来找的女友和我极为相似,但那绝不是我,而是你少年记忆中的女孩。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我默念着这句诗,内心的酸楚慢慢蔓延泛开,明日复明日,人生的每一天不过是朝升暮落,能否彼此知晓已经不重要,什么都无法改变我们的过去和将来了。在漫长的日后,内心寥落的时候,我依然会想起儿时的你,你清亮的眼神和纯真的笑靥不曾沾染岁月和尘世的痕迹。亲爱的小庞,我只能祈愿你平安,无论你身在何处,都请你一定要过的好,得到自己想要的安宁,这样,才不枉我曾经那么那么的想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