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梦枕江南 于 2013-11-11 16:25 编辑
在奇异恩典中停歇
是天籁之音么?如此干净、纯粹、不染俗尘地传过来,由远及近,从清到澈。 缓缓闭上眼睛,任清亮纯澈至圣洁的歌声如水一般漫过来、漫过来,漫过心扉,漫过灵魂,成为一场涤荡尘烟、救赎罪愆和抚慰伤痛的洗礼。这些天一直都反复在听,歌曲中饱含的宽恕与感恩之情,清澈透明,在阳光下闪着晶亮但却并不刺眼的光芒,柔和,悲悯,让我眼中有什么东西热热地汩汩而出。
Amazing Grace,奇异恩典。
一曲十八世纪的乡村民谣,一首耶稣基督的经典圣歌。起初听中文版的,女声,已经觉得安宁、平静、祥和得不行。英文版本就太多了,但我喜欢2008年古罗马竞技场演唱会上,David·Miller、Carlos·Marin、Sebastien·Izambard和Urs·Bohler四人的联袂演唱。这样的演绎,典雅且复壮丽,激荡不失沉稳,雄浑而又庄严,穿插的管风嘹亮明丽,透着中世纪的强悍与缱绻,带着宗教的神圣与咏叹,整场演唱充满了忏悔与赎罪之心、饱含着重生与感恩之情。歌声中,润物细无声一般,心中的一丘田垄得到浸润滋养,伤痕累累的灵魂得到超拔解脱,跋山涉水的心喘一口粗气,也就此停下、歇息。
是的,够了,真的已经够了-----那些五斗之米或千钟之粟,那些如花美眷或似水流年,那些得意长笑或慷慨悲歌,甚至,甚至那些苦心孤诣的遣词造句和呕心沥血的舞文弄墨。都停下吧,在歌声中停歇,在奔波中喘息,让一切戛然而止,让天地复归清静,摇摇头,醒醒神,坐着靠着躺着眯着,听风,听雨,听一听自己内心的声音。想来,那个踩着湘西古城的青石板走出去后就一直很难停歇的沈从文,走南闯北、左奔右突,暮色四合的时候,便也想着要到一个绝对孤独的环境里去,希望从单独中接近印象里未消失的那一点美。而培根说得更绝:“喜欢孤独的人,不是野兽便是神灵”。我不是野兽更不是神灵,我只是想做片刻的停留,只是想有些许的独处,与千百个沈从文一般,在一种绝对的孤独里来消化生命中的那些具体与抽象,恢复情感中早已失去太久的哀乐弹性。此刻,因为独处,房间里的静也成为一种意象,甚至是一个聆听自己内心独白的平台,那碎碎的沾在衣襟上的月光,那孤独地探出触须的豆子,还有那枯草、虫鸣、低空、梵唱,突然一声星星的坠落,打破了满世界的沉默,我,却在独享静谧与安然,独享感怀与感动,独享停下带来的恩典。 -----是一种奇幻惊异的恩典,也是一份意外优雅的恩赐,在停歇的间隙于忏悔与感恩中沐浴阳光, 那些劣根与原罪才能稍稍得以晾晒、风干。 不由想到西方的罪感文化和东方的耻感文化,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体系和价值取向。罪感文化承认人有错甚至有罪,但也坚决允许人忏悔和改过。相比而言,耻感文化则过于刻薄乃至残忍,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不讲客观,只重主观;板上钉钉,一棍打死。过度的耻辱感以及不容忍、不放过、不宽恕的耻感文化和社会心理----当然,这种社会心理中也多少包含有极不光彩的幸灾乐祸和落井下石心态----能将人的人格和尊严彻底摧毁、釜底抽薪般的扫荡殆尽,不留一点余烬,更不会残存一丝余温,只有一片肃杀,只有满目冷酷,甚至能使鲜活的生命就此香消玉殒、玉石俱焚。一句话,罪感文化是将人往生路上领,而耻感文化则是将人往绝路上逼。 没有人喜欢被逼上绝路,哪怕能够绝处逢生。所以,面对这奇异恩典,人们愿意选择停下。因为宽恕,真心忏悔;因为重生,由衷感恩。这样的恩典,之所以奇异,是因为宽恕的力量震撼河岳,也是因为重生以后生命的奇妙改变,向真、向善、向美。
那么,我有罪吗?有,满身罪孽。一个满身罪孽的人会不会满心绝望呢?会的。曾几何时,我确实有过无助和绝望,眸子中美到极致的花开花谢都幻化为隐隐作痛的前世今生。那时只想在荒漠中邂逅一场沙暴,或者在高岗上迎来一场大雪,将我的灵魂深深地掩埋抑或轻盈地擦亮。无论怎样,对我来说都将是一场重获新生的祭礼!曾经很长一段时间,我在炼狱中忏悔煎熬、自我救赎。终于明白,灵魂一旦经过冶炼,便有了生的希望和新的价值。现在的我,回头去看, 时光的遗址上,只有散落的记忆和零星的悲喜,尘世的浮光掠影,便在拈花一笑间淡然抖落。
这一切只是因为,因为有了悲悯, 因为有了爱,我生命中的日月星辰全部烨然点亮。
那么,我在奇异恩典中停歇,也将在天赐恩宠里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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