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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骨·王懿荣记
山东人王懿荣,字正儒,一字廉生。光绪进士。
百度百科说,死是他的主要成就。
庚子年间,八国联军逼近北京
稍后弃城而逃的太后
下旨与敌开战,并谕赐王懿荣坐上京师团练大臣的
位置:从一介书生到首都的卫戍司令
如此诡异的任命充满宿命色彩
读书人王懿荣自然深谙其中的奥妙。
他崇拜自己的老乡戚继光
曾经重印戚的《止止堂集》并为之作序
现在,为国殉难的时刻到了——
“岂有雄心辄请缨,念家山破自魂惊。”
易城之日,他吞金,未果
服毒,未果,旋即投入锡拉胡同的
深井(他的继室夫人和寡居的儿媳也随之而去)
绝命书中愤然而无悔地
写着:“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山东人王懿荣,字正儒,一字廉生。金石学家。
写过《汉石存目》和《南北朝存石目》
常为搜求散佚古物花尽俸禄
手头紧时,难免典卖夫人的嫁妆
并写诗自嘲:“从来养志方为孝,自古倾家不在钱。”
庚子事变一年前,王懿荣患上疟疾
药方上的一味中药映入眼前——
何为龙骨?在捣碎的药渣里他没有看出什么
又去药店购回完整的龙骨
这一次,他从上面读出了上古社会
湮没已久的秘密:不是商代甲骨震惊天下
而是对商代甲骨的发现。
历史就是这样,允许有点歪打正着的
味道,国破山河在,发现甲骨的
甲骨文之父(一份不为他所知的荣耀)
已经来不及命名甲骨学了
更无从等到他的纪念馆在家乡成为景区的那一天。
晨钟暮鼓·绪让传
把寺院建在高处不是五莲山的专利。
同样,寺院里的和尚为非作歹也不是光明寺
特有的耻辱:当晨钟暮鼓遭遇
乱世动荡,作为光明寺的
最后一任住持僧,失察的绪让和尚
已羞于提及它的传奇来历和
盛极一时的皇家身份。土匪首领在寺院外的巨石上
凿刻“民族精神”;劫财掠色的
出家人,被方圆数十里的村庄视为
虎色变的对象。他的养子
加入了地下组织,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方式
收缴寺院的枪支,变卖寺院的
地产,率领民众镇压地主,分粮济贫
入狱后花去了他的大堆银洋
才得以脱离樊笼。为了抵御本土军阀的
冒犯,他不得不携高龄奔赴南京
谋求一纸寺院的护身符。
1937年,养尊处优的日子似乎越来越远
绪让和尚决定关闭以他的名字命名的
廉溪小学,一处兴办于
民国初年不收学费和住宿费的
乡村教育机构。上山进香的人
打柴的人,寺院也不再提供免费的斋饭。
国破而山河失色,缘尽而佛号暗哑。
暮年的绪让依旧喜欢呵呵而笑
只是多了一丝不易觉察的
分神:日本人战败的那一年他入土为安不久
而光明寺,距离被怒火焚毁还有三两年。
第二次过北寨汉墓,赋诗一首
盗墓贼没兴趣取走的汉画像石成就了它的盛名——
朝仪,宴饮,舞乐,狩猎,战争,祭祀
艺术因为对生活无用而获得了
保留下来的机会。一处没有墓门
和墓志铭的地下府邸
唯有时光能够收藏它的秘密:主人的面孔
身份,准确的入住时间。而北寨村
则比汉墓博物馆的讲解员更早习惯了这里的门庭冷落。
是啊,花50块钱买一张门票
到坟墓里转一圈,不是一笔
与时代吻合的买卖——虽然墓室雕梁画柱
有院落,客厅,卧室,厨房,仓库
和带扶手的蹲式厕所。
虽然专家断定墓主人血统高贵
有过吃烤羊肉串的经历和在西域战胜胡人的
骄傲。虽然毛泽东曾经提到它
美术史和建筑史都对它青睐有加。
这里四面环山,一河流淌,村子里最后一个
讲故事的老人已经没有听众
城里热衷于大兴土木,诸葛亮
才是本地的名流(就连汉墓都差点给了
他的父亲)。生活如此具体
北寨只是一个符号依附在汉墓表面
美术史,建筑史,只是一种虚构的黄金
远映着北寨人走过村口的
身影:他们至今没有用上
带扶手的厕所,面对盗墓贼没兴趣取走画像石的
汉墓,以及豪门死者尸骨杳无的结局
他们心情复杂但显然赞成
兰·昆德拉的观点:生活在别处。
至于我,我们,匆忙的过客
照相机的奴隶,浮光掠影的爱好者
允许在一座微缩的宫殿里一边赞美一边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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