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与芦苇

雪候鸟

落叶与芦苇
                                                         于川


    冬天来了，伯父走了。

    坐在出殡回来的车上，公路边的残枝败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时有几片黄叶在车前打着圈儿，像是伯父在和我告别。想起与大伯最后一面时，他刚吐完，有气无力地拉着我手的那一幕，心中陡升悲意。伯父在这世间辛苦遭逢80余载，半农半商，养大儿女，不想伯母突发脑溢血先他而去，虽说子孝孙贤，但是毕竟与儿孙们聚少离多，难免孤独。晚年大多时间消磨在牌桌上，直到不小心跌倒，卧床不起，看着墙上伯母的照片，精神也大不如从前了，他常说早点走也好，那样就可以到“那头”看见老伴了，不知道伯父伯母此时是否真能“相见”于另一世界。从前读庾信的《枯树赋》：树犹如此，人何以堪！对古人的感情还有些隔膜，至此我才彻悟这位古人对人生的无比绝望与感伤。

　　伯父弟兄姊妹六人，二叔早年参加革命，不到20岁即成烈士，三叔和我的父亲皆因病早逝，姑母和老叔身体尚可。作为家族之最长者，不管哪位兄弟家有什么事情，都要请大伯父来议一议。我和姐姐哥哥们的婚事都有伯父的主意，在当时我们小辈的眼里，伯父就是封建势力的代表。但是在村里村外，经过伯父媒妁之言而结合的家庭，比之当下相亲节目的成功率，有过之而无不及。伯父的两个儿子读书不多，然经商皆有所成，女儿一如伯母柔善，作为长女，已经成了含饴弄孙祖母级堂姐了。
　　
　　伯父实在是一个平平常常的老头，也历经了每一个平凡人所必经的苦乐悲喜。他长期吸烟，有点哮喘，平时有做赤脚医生的堂姐夫做健康护理，再加上伯父乐观，如果不跌跤，我想再多活几年，也是可能的。伯父有点文化的，据说在年轻时曾经做过村里的支书，不知什么缘故突然开起商店，我小时候常去伯父店里为父亲买一种叫玫瑰牌子的香烟，伯父的账本我还有一点印象的，白纸裁成的，用棉线订好的，封面是伯父的毛笔字——福胜商店。我无端觉得很美，我的堂兄的毛笔字也很好，大概是一种遗传吧。还记得伯父店门上有一副自拟对联“盗者休进道者进，嫌者莫来贤者来”。我当时觉得很有趣。
　　
　　大堂兄不知道为什么喜欢画画，这是我们所有兄弟姐妹里唯一有此雅好的，我那时觉得在白纸上写字是理所当然的，在上面画马画鸟太费纸了，但是所有看过他画作的人，都说很像的。他的水平可以为镇电影院画海报，我觉得他是我们兄弟里第一位文化人，这也是伯父引以为傲的，最终这位堂兄没有做成画家，在县城做了一名批发商，且事业有成。
　　
　　伯父有点重男轻女的思想，大孙女添下来时，据说有点失落，又把传宗接代的任务寄托在次子身上。我的这位堂兄果然不辱使命，为我添了一个侄少，也完成了伯父的心愿。如今孙男孙女都已经成家立业，且都为人父为人母，我的伯父一家可谓枝繁叶茂，四世同堂了。
　　
　　伯父的骨灰安放在公墓区，躺在这里的还有我的祖祖辈辈包括我的父母，伯母。不管你在这世界上有什么样的经历，这里总是每一个人的最后归宿，正如一位哲学家所说的那样，生命之脆弱就像一根芦苇，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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