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汉时关
记忆深浅在于在乎,不在乎的大多记不住,比如我被连降两级,成了少校,就记住了。 1947年4月我犹豫之后放了一个孕妇,6月我被召到西安站,刘先生训斥我一顿。我很谦恭表示了感谢。刘先生只说了南京指示相机处理,而他和几位前辈商量之后,给了我降级处理,继续代行灵宝站站长职务。 到了台湾以后,刘先生某天给了我一张报纸。我看了,那个孕妇的脸太熟悉了,只是悲戚换成了欢乐,她坐在某个主席台上。我明白刘先生的恩情,他在用另一种方式申斥我。刘先生喝了一口茶说,算了,你别内疚,委座鹰眼如炬都没认出郭汝瑰,你那么年轻也难怪。刘先生后来被撤职查办,我顿觉空落落的。不久,刘先生突发脑溢血故去,我除了送个花圈,只剩下心里无尽的思念。 其实死人对于我早已麻木,内心的挣扎一直在却很微弱。举报郑耀国的那个人刚穿上中尉军服就被人打了黑枪,我看也没去看。 秘书瑶瑶拿着卷宗放在桌上,我说,好几天没和你亲热了。 瑶瑶说,不行的,我老公盯太紧。 我摸了摸她屁股说,说笑,哪有那心思。 瑶瑶说,郑耀国开口那晚,你没过瘾啊? 我说,你说好不容易发现小金窑,还不想着凿穿啊。 瑶瑶说,站长,李主任说不应该放过那个孕妇,可以顺藤摸瓜。 我记得当时立马变脸,我就知道是他密报南京,想做我这个位置太急了些吧。你到底听谁的? 瑶瑶花容失色,低下头再也不敢说话。 我说,焦队长已经在外围仔细摸排过,孕妇没问题。对平民百姓要公平对待,不能因为她老公是红领子,就滥杀无辜。我给郑耀国申报少校,就是昭告人心向背。他手下那几个人不是有人也投靠了吗。杀是杀不完的。 不记得瑶瑶怎么走的,但后来证明瑶瑶是对的,女人对女人的判断很多时候都很精准。没证据,只是感觉到了。其实没人懂得我的心思。妈说我是在她肚子里从山东到的河南,一路艰辛被她说得轻描淡写。我把泪水洒在妈的怀里,对孕妇有了特别的怜惜。 郑耀国死不低头,只有那个孕妇来了,他才彻底崩溃了。我想,他的妈妈可能也有过我妈妈的经历吧。让他老婆见他,可能是我最后的办法了。就是这最后的办法,郑耀国终于动摇了。 我摸着他浑身伤痕说,哥,你何必受这冤枉罪。 郑耀国只一句话,放我老婆走,我啥都说。 我当时被兴奋冲昏头脑,哪会知道他老婆是个比他高两级的头脑人物。只是没有啥后悔的,孕妇是我最不想触碰的一个身份,我母亲给过我太多的刺激。 郑耀国说他内弟在陕北户县做生意,看到内弟纸条才能放心。 我当时答应了他的所有要求。 俩礼拜之后,他看了看纸条说,好吧,我说。 抓了人,审完案子,报了西安站。刘先生随机打来电话说,南京口头嘉奖。我的中校升为上校,那天晚上让瑶瑶喊了大半夜。后来几天,站里人都私下说我疯了。 刘先生后来带我去了南京,那是1948年春,他说保不住了。 我也知道保不住了,只能跟着刘先生走。 我走的时候指定郑耀国临时负责灵宝站,说他,要是想走,也有机会。他犹豫好久说不走。我知道他不放心他老婆,还有那个没见过面的孩子。也没有多余的仓位,我只能对他叹口气走人。 郑耀国这个人很精明,不是那种戴红袖标的窝囊废,我很赞赏他。他不走,我其实心里挺纳闷。他的行为是叛变,不是变节,不是自首。若有惩罚,必是极端行为。后来我明白了,他救下的不是他的怀孕老婆,而是他的上级领导。可能他幻想大功小错的抵消吧。 到了台湾,一直没有被重用。一方面是受刘先生牵连,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郑耀国在我走之后很快染红了灵宝站,我的忠诚被怀疑了。后来就慢慢淡出了军情系统,供奉起孔方兄。 某天,瑶瑶突然造访我的门店,却顿着脸。 她开的车子是宪兵司令部的,俩尾随的立正站在我的店门外面,一边一个。 我说,姑奶奶,你这样,我这生意咋办? 瑶瑶小脸一板说,我要来枪毙党国叛徒,亲自来执行! 我一听笑了,说,瑶瑶,我看看你裤裆湿没湿。 瑶瑶大笑,说,哥,你咋还是这德行? 她说完从怀里拿出一张报纸说,你看,郑耀国被他老婆亲自枪决了。 我拿过报纸一看,密密麻麻的那么多字,还有照片。心里不由愤恨起来,这婆娘咋这么狠毒呢。当年不是她男人成全她,她能活到今天? 瑶瑶说,可能自身难保吧,别看理由那么正统,字里行间就俩字,恐惧。你说,我来抓你的话,你咋想? 我说,你别亲自枪决我,换个人行吗? 瑶瑶说,长枪短枪? 我说,长枪吧,你喜欢长枪。 瑶瑶来弄我耳朵,我趁势抱住她。 她挣扎着说,嫂子快该回来了,别这样。 她后来就不挣扎了。我抱着她上楼,她很温顺享受了我的淋漓尽致。她没有叫,脸却扭曲。那种表情我知道,不是难过,是很幸福。 瑶瑶问我,要是我亲自枪决你,你心里会恨我吗? 我说,不恨,死在爱我的女人手里,没有恨只有爱。 瑶瑶喃喃好久,最终没有一句完整的话说出口。 我看见她有几根白发隐藏在浓密的黑发里,心里莫名有一丝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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