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淡淡一片云 于 2010-12-8 08:05 编辑
一九九三年秋末冬初,一位山西企业家跟家人坐车刚进入陕西地面,眼望韩城,不禁唱了句“家住陕西韩城县”的秦腔,唱着唱着不觉悲从中来,热泪盈眶,司机见此情景,不敢吭声,不知他为何这般悲怆,这位山西企业家是谁?是什么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痛楚?《血色年华》正是这位山西企业家那次陕西之行回来后构思酝酿了十一年后的一篇力作,这位企业家名字就叫卫静安,《血色年华》这篇作品正是以共和国的初期以至改革开放前那段时期一些极左思潮下的农村运动为背景,直面当年出现的一些矛盾和问题,用悲壮而辛酸的文字、或温馨美好或触目惊心且令人潸然泪下一些生活细节,绘写出灵魂深处的悲痛呼号以及割舍不断却惨遭戕害的亲情,勾勒出情感底层的挣扎和无奈,笔力千钧地告诉人们那个时代曾经出现过不少象母亲那样冤死、象父亲祖父那样饿死冻死的普通老百姓,抒发了作者对母亲深深的思念之情以及对那个时代造成的惨剧的深深惋惜之情,提醒我们要珍惜当今渐趋文明渐趋人性化的美好生活,且不可让悲剧重演。
接触卫静安老师的文字是在我们当地文联所办的刊物《桑泉》上,记得那期《桑泉》刊登他的作品是《吆喝一声卖豆腐》,看后我就一直感慨,一篇文章若带着真情来写是会感动许多人的,随后在博客上拜读了他写的《血色年华》,说实话,我是抹着眼泪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一遍心酸得不忍再看下去但却止不住再看一遍的冲动,于是哭着再看。在这里我不是说我是个容易掉眼泪的人,而是想告诉大家的是,正因为卫静安老师的文字里渗透着他的满腹辛酸泪,且丝毫没有半点矫柔造作之情,全篇都以怀念母亲为主线展开叙述,字字真情,声声带泪,所以才能牵动我们的情感之情,让我们在他的文字波澜里情感也随之起伏。文章开头是这样这样写的:
三十三年了,我没有叫过妈,因为三十三年前我就没有了妈。我非常想叫声“妈”,有时忍不住背过人去轻轻地叫声“妈”,却怎么也叫不出面对自己母亲叫妈的那种味来。
尤其是看到这里:也许是上苍可怜我,偶尔让我在梦中遇见了我的母亲,我叫一声:“妈”,妈答一声:“嗯”,儿叫妈应,那份自然,那份真切, 即使蓦然惊醒,仍然余音不绝,那份舒坦,那份惬意,那份久违了的面对着自己母亲叫“妈”妈应的感觉,简直就是天籁之音!
我曾在他博客这样跟帖:开头读完已是泪流满面。是的,作者就是以这样的开头引出了母亲这个人物形象:母亲是西安一个姓卢的大户人家的女儿,母亲长得是那样的漂亮、装扮得那样的时髦,她的大家庭把她培育得是那样的优秀,是当时那个城市少有的知识女性。然而母亲却跟随父亲回到山西农村老家。
在随后的叙述里,母亲这个形象渐渐丰满起来,她不但美丽大方,而且活泼开朗多才多艺,她也曾度过一段风光快乐的日子,为丰富村人的文化生活上台演戏,与家人一起过着田园牧歌般的日子,然而随后的一些运动将她与人们隔离起来,尤其是文化大革命那场运动,彻底地孤立了她和那些成分不对的人。那场运动让好多人疯狂起来,于是那个年代成了疯狂的年代,那些疯狂的人渐渐迷失了人性,迫害着弱者,母亲也难逃厄运,走投无路的母亲想通过假离婚让自己和孩子逃个活路,但是在农村在那个缺乏文化修养的年代,一些好搬弄是非的人又借此话题给母亲捏造了一些桃色新闻到处传播,更可怕的是那些可恶的“突击队长”之流们竟然给她头上扣上了政治上以及人格侮辱的大帽子,并分派给她难以承受的活来孤立和折磨她,这彻底击垮了母亲的意志,这个世界让她失望到极限,她“义无返顾地朝着自己早已设定好了的那个世界,谁也无法阻拦,任何势力也无法阻挡的那个自由世界 —— 一跃而去……母亲用自己壮烈的行为去抗争那个疯狂的时代!母亲用自己美丽的生命去证实了自己的清白!…… …… ……那一年母亲刚满三十一岁,我十三岁,弟弟十岁,妹妹才七岁……”
了解了这些,我们不难理解作者为何当年陕西之行那一声嘎然而止的秦腔紧接着哽咽无语地落泪,祖籍陕西的母亲过早地被迫害冤屈而死成了他内心深处久久难以释怀的痛楚,于是他想通过文字努力将那段痛苦的记忆展现给世人,以慰母亲的在天之灵。
然而,我们从《血色年华》这篇文字里可以看到,经过十一年的构思酝酿,这篇文字不仅仅是一篇祭文,它贵在向我们展示了当时的一些生活背景以及一些生活场景,透过这些生活背景和场景,我们了解了当年农村运动引发的一些不可更改事实,看作品里描写的这段: 尽管‘反击右倾’,尽管‘巩固成果’或是抓‘典型’,都没有挽回村里仓库日益告磬的局面,‘公共食堂’的饭一天比一天少,眼看难以维持下去了,也不知道从那里刮来的一阵邪风,各村都开始了在老百姓家里‘搜’集粮食了,我们村的‘突击队长’们也不甘落后,而且‘搜’是他的拿手好戏,带上‘积极分子’把村里又挨家挨户翻箱倒柜地搜了一遍,居然也搜出了好几千斤五谷杂粮来。那‘突击队长’和‘积极分子’们搜粮时也是很有‘阶级立场’的,搜到自己家里时大家都心照不宣,作作样子就过去了,搜到那些‘惹不起’‘吃得开’或‘特殊身份’的人家里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搜到普通老百姓家时,就凶相毕露,掘地三尺也要把粮食给搜出来。祖母当时在家除了照看弟弟妹妹外还给别人照看一个孩子,去年秋收时,利用看孩子的方便,在村头巷口捡拾一些载庄稼大车撒下来的谷穗豆夹,回来后揉搓干净,装在两个小袋子里,晚上用石臼子捣碎,在祖父或我们饿得受不了时,祖母就捏上一点用小砂锅煮一煮,给老的小的补补身子。我家当时就屁大点地方,藏到那里都会被这‘突击队长’们搜出来,就这样,母亲又被点了名批判,罪名是‘地主家带头私藏粮食对公共食堂不满’,这一次连祖母也都没有放过。 那是个多么可怕的年代啊,运动、穷困、饥饿扭曲了人的本性,同我们现在的社会两相对比,我们就会觉得我们如今生活是多么美好,现在有些人还怀念当时的社会风气好,斥责如今的世道不清明,通过这些事实,通过前后比较,我们是能分辨出这些历史是非的。 不得不提出的是,《血色年华》里的许多细节描绘让我们跟着作者同喜同悲,如以下这两段就透逸着亲情的温馨和灿烂,同时又是多么美好和谐又惬意的家庭生活场景啊:
每到夏秋季节,是村里农活忙最累的时候,母亲帮祖母做好了晚饭,等待着已上小学放学回来的我,等待着在田里劳作一天的祖父和父亲,擦黑回家后,拂去一身尘土,洗尽一天劳累,吃完晚饭,收拾停当,这时候祖父会端上祖母早已给准备好的小品壶,坐在门口坎台,咝溜咝溜地品起了茶;父亲操起已学会抽的旱烟袋,蹲在一旁,吧嗒吧嗒地抽起来。那时村里没有电灯,母亲就会趁着月色,拉上一片草席,铺坐在大门口的小槐树下,怀里搂着妹妹,身边围着我和弟弟,教我们学唱她在上学时学会的歌曲:什么“小杜鹃,叫咕咕,少年把新娘挑……”,什么“月亮月亮光光,骑马上战场……”,或是“夹山呀北望……”等等等等,那时,我真的弄不懂,母亲无论拿上一本什么歌本,看着歌本上的1、2、3、4、5、6、7、横杠、竖杠、点点圈圈就能把下面的歌词唱出来,唱的和老师教的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歌谱,母亲识谱。有时母亲也会随意哼上一段委婉动人的秦腔或眉户,那悠扬秦声飘荡在寂静的村庄里,鸡不鸣,犬不吠,明月斜照,那情那景真是美奂绝轮!这时候在各自家门口纳凉的老少爷们渐渐地聚拢到我家门口, 说着笑着,父亲就和他过去同时回村来的生意人諞开了他们的过去,他们经过的、见过的、或听到的生意场上的趣闻轶事,小妹睡熟了,弟弟瞌睡了,我也困了……
过年那几天,母亲总是给我们兄妹三个穿戴得整整齐齐,收拾得干干净净,两间房子的小院子,里里外外也打扫得利利索索。难得的一家人团聚,家总得象个家嘛。父亲变着法地逗着弟妹玩,一会给变出两块饼干,一会给变出几个糖块,惹得我和弟弟妹妹吵着闹着声不断笑声不断,看到我和弟弟吃饺子的馋样,父亲给我们讲了个‘吃饺子’的故事:父子两过年走亲戚,亲戚给包了顿饺子,父子俩狼吞虎咽地吃了一顿,回家的路上,一阵风把父亲的礼帽吹掉了,父子俩都因为吃得太饱,谁也弯不下腰去捡,只好用脚踢着走,走着走着,儿子被一块石头拌倒了,一个饺子从肚子里呛了出来,儿子急忙捡起一咬,“哦,爸爸,原来是肉馅的,早知道我们就多吃他点。”听完故事,我们先是一愣,稍加回味,不由乐得哈哈大笑,我说爸爸走亲戚领的是弟弟,弟弟说领的我,兄弟俩又吵闹起来……。母亲此时的脸上也露出难得的笑容,不过我能看出母亲的眼睛里隐藏着淡淡的忧伤。
看这段:当噩耗传给我的时候,我正在镇上和同学们挖着城墙,咋一听,我脑子里瞬间闪念出一个这事好像已经发生过的幻觉,刹时又清醒过来,撕心裂肺般地大叫一声:“妈——”!扔掉手中的镢头,疯狂一样地朝村里跑去,我敢说那一声“妈——!”是人世间最凄厉的叫“妈”声,从此,我一生再也没有叫过妈!
妹妹瘫软在祖母怀里,早已经没有了哭得力气,半昏半醒着,嘴里仍不停“妈—妈—”喃喃地哀叫着,弟弟被一位本家的大娘紧紧地搂在怀里,一边撕扯着,一边声嘶力竭的哭喊着“我要我妈——!我要我妈——!”;祖父用拳头狠很地捶打着自己膝盖:“早知道叫人家娃离了婚,去逃上一条活命……”;一时间接到噩耗的父亲骑着自行车,从三十多里外的黄河滩上飞一般地赶了回来,一进家门,一声绝望的惨叫“凤仙——”,连车带人瘫倒在地上……
象这样令人悲痛不已的细节描写还有不少,如祖父和父亲分别去世时那惨痛不舍的叫声以及神情举动,还有作者对自己梦境里的一些描述,都让我们潸然泪下,悲痛不已。其实,我们知道,一篇《血色年华》是很难抚平作者久久深藏心底的伤痛的,但我想作者写出这篇作品的目的也不只是要抚平伤痛,他也许还想告诉我们的东西很多很多。
这篇作品笔力凝重,语言质朴却感人至深,是我近来看到的一篇令人震撼的好作品,令人欣慰的是,当年过早失去母亲的兄妹几个如今都生活得很好,他们以各自的智慧和才能为当今社会做着贡献,若他们的母亲在天堂得知,也会欣慰并保佑他们永远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