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十九夜 于 2013-9-13 11:50 编辑
霜籹在镜里瞧见雪发,前夜有场冷雨。
她有些惊喜,讲了一句什么,伸指断下,犹似拈花。
四爷闻声抬头,银发在灯下明灭,骄傲卓立,写出最后的光阴。
他朝霜籹仔细瞭了片刻过后淡淡一笑:
小籹,也到你了吗。
霜籹没有应他,三两步过来,将长长的白丝扬进四爷床边的小搪瓷盆,里面有三两块碳。
“滋……”有这么一小声,两位都已听见,而后轻声笑。
霜籹的笑意还在,四爷已艰难咳嗽起来。
霜籹鼻翼动了动,俯身从后面拥住四爷,把脸贴在他耳朵上轻轻摩挲。
这个时候,霜籹的脸是一只最好的女人的手,细细温存着四爷的耳朵。
“你的大耳朵,一直是凉。”霜籹幽幽道。
四爷的头微微向后仰,往霜籹颈窝的地方,眼已慢慢闭上。
他奋力伸出一只手往后环去——他该是想再拍拍霜籹的身。
结果,从霜籹的衣角轻轻划了过去。
霜籹接住四爷的手,直到冰凉。
关于告别,我一直无力讲述。
七娘给我倒茶时淡淡道。我看见有白头发在额前轻飘。
这个没事。我说,我可以帮你,不过,名字是我随取的,他们永不会知道是你的故事。
谢谢,你终于不再年少,这般缜密。
呵呵,客气。
她有接近美的欲望——
可惜,没有与美相处的修养。
七娘随口说的时候,不像在讲一个人,而是一颗杂草。
渐渐地,她面目可憎。六娘说,三十来年青春,衣着光鲜、空洞富足的人,总随地拉撒她那稀薄的所谓悲悯,叫得跟绿蝇一般响。
我的目光已经关系不到她了。我说,我已经过了你这个阶段,这么讲可能比较确切——
厌至不厌。
七娘苦笑。
你记录下来了?
嗯。不可以吗?
七娘说,自然不是,不过觉得,会不会误了整个调子?
无妨。我说,她远不足以成灾——当然,也到此为止。
其实,刚讲完那段话,我已心生忽视。七娘神情清冷。
是的,这样的人太多,无非尘粒荒草。我干巴巴一笑。
七爷、十爷最近还好吗?
十爷还好,在那个世界,周遭都是鬼魅,只他形神如常。
那倒也是,我相信他与他们从来不同。我回忆了下十爷的脸说道。
至于七爷,老已临至,到了他,也到我了——当年四爷问我,我心中痛他那个“也”字,竟没能答上一话。
你们都保重。
你也是。
那个时候我还喝酒。
席间,七爷指着右手肘处说,那天太阳很烈,短短小半天,我已经喝了两升多白水,这里,那块砖从未知的楼层落到了我这里,我当时就抬不起手来。
现在如何了?我凑近,目光自那斑驳的掌面逆向他的手肘。
现已不再疼痛,只是永不可承重了大概。七爷吞了一口酒,像在陈述一只义肢的命运。
我再也看不到他走于云端的笔迹了。
七爷后来说,有那么多的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多似蝼蚁,轻易纵容命轨,白白丢掉生机——有何不可。
人之初刻为何并非长歌,而是大恸?
你如果生来就没见过光明,也就无所谓黑暗了。
也许,都该明白了。
近半个月的雨。
今天,终于放晴。
一夜之间,我的天竺葵全部凋谢了,都躺在了阳光里——
它们刚开放的时候,是在雷声最大的那个夜里。
那夜,我在惊天的响动里绵绵睡去。
其间,雷声渐去,然后我听见有年轻人在笑闹。
睁开眼睛,一群面黄肌瘦的人围在我周遭,形同鬼魅。
这里是花果山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问。
他们一听,微微一怔,就都哭了。
其中却有个生得特别好看的小孩,似曾相识。
他眼角挂着泪,稍稍近前,怯怯地伸手碰了碰我的衣服。
我顺势抓住他手问,这是花……
还没问完,我惊恐地放开了他——
这只手我认得,它是那么斑驳。
他们抹着眼睛,一一转身离去。
我看到七爷的手在那个最乖顺的小孩身上节节破碎,寸寸成灰。
七爷,七爷!我起身大喊起来。
你来了。
这时有人拍了拍我肩膀。
我一回头,就看到了满头白发的十爷——
七娘欺骗我了吗……我心里一紧,张口询问,居然了无声息。
只见十爷稚颜苍首,一脸疲惫,却笑得清澈,与儿时一起迎风奔跑时无二:
九爷你该明白了,我们这一生,再没苦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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