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苏力 于 2013-7-13 21:06 编辑
才来的时候,雨点从檐上密麻麻地落下来,象亮晶晶的牙齿。两天了,雨点仍然密麻麻地落下来,象亮晶晶的牙齿。
雨点啃掉了叶面上的灰尘。香樟树的枝条在上方,月季的枝条在下方,把窗子映得绿意葱茏。光线一强,格外鲜亮。她的目光却一点点暗淡,他看到她坐起来,象猫一样慵懒地弓起背探向窗口:怎么还不停呢?她自言自语,而后打个呵欠,发出一声叹息,"这时候要是有一桌麻将多好!"她的头歪着,她的长发垂下来,荡啊荡的。
我去看看厨房有什么?他起身出门,他在门边停了一会儿,看到她中弹似的躺回床上:我什么也不想吃!她说。他飞快地掩上了门。
厨房里有茭白,有笋,有雪菜,有水豆腐,有青鱼,还有几条小鲫鱼,半死不活地游在混浊的水里。他看着他们,忽然想起自家的厨房,想起那些精致的刀具和厚重的案板。一个清瘦的男人走过来找东西,早啊!他冲人打个招呼,那男人看了他一眼,嘴里嘟弄了一句什么,出去了。他才想起已经快中午了。
他坐在小竹椅上,着手收拾那些小鱼。洗净了,用剪刀剖开,掏出内脏。腥味招来几只苍蝇,血染红了他的手指。多久没做这种活了?他抬起头想认真想一下,忽然听到房间那边传来她的声音:电话,你的电话!
他洗了手去接电话,电话是妻子打来的,问他在干嘛?做笔记!还他妈的要考试呢!他说,那什么时候回来啊?妻子的声音在耳边,给了他一种极大的错位感,他看了她一眼,她靠在床上,兴致勃勃地看他说谎,让他忽然有点儿气恼。很快!他说。
小鱼炸得酥酥的,然后淋上醋,没有蒜,他随手洒了些青菜末儿。端到房间时,她已经起床,正在用电脑玩连连看。尝尝我做的醋淋小鱼。她看看,伸出手指捏了一条,审视了一番,说:不喜欢吃油炸,太油腻了!"尝一尝啊,很好吃的!"他努力掩饰自己的失望。于是她轻启朱唇,慢悠悠地吃了一条,吃完一伸手,他从纸抽中顺出一张纸递给她,她慢慢擦了手指,然后把纸团递给他,他回身扔掉。
再吃点儿什么?
不吃了!她说。
我们出去买点儿水果啊!他说,象是想起来一个好主意。
不想动,你自己去吧!她懒洋洋地说。
总该出去透透气啊!他说。
可是外面下雨呢,下雨天,不想动!
嗯,他说。
超市离得不远,转过两条街就是。雨仍然不紧不慢地下。远处的山灰濛濛的,看上去和别处的山没什么不同。一点也不象有一个天下闻名的大坝。几个年轻学生打着伞走过身边,水花和笑声溅得到处都是。他提着一些水果和日用品,在公交站牌下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在飞速地苍老。
进门之前,他听到她在打电话,就走到廊下又呆了一会儿。有新来的旅客住了进来,吵吵嚷嚷的,天色亮了些,雨停了。
他睡着之前,她在看一块电视剧,然后在睡梦中,他的耳朵触摸到一些杂乱的脚步声。当敲门声响起来的时候,他猛地清醒,敲门声是真切而急促的。他看到她眼里的惊恐,不由地伸手抚了下她的头。穿上衣服!他说,他看她飞快地往睡裙上套着T恤。
他穿着短裤,T恤,本来是趟着拖鞋的,心念一动,换上运动鞋。
他开了门,外面站着四名警察。他松了一口气。
查房,拿出你们的身份证!一个微胖的警察用威严的口气说着,飞快地整个房间检查了一遍。他把身份证交上去,警察扫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她:你们什么关系?
我女朋友!他说。
女朋友?警察讥笑地重复了一句,他点点头,没再做声。这时她的身份证找到了,交了上去,警察同样扫了一眼:你们隔得不近哪!说,什么关系?
她真的是我女朋友!
不老实?警察一挥手:走,跟我们回分局接受调查!另一个警察过去扯她。她正坐床沿上,手足无措,脸色白得象纸。
我能证明她是我的女朋友!急中生智,他忽然叫了一声。
怎么证明?警察停了下来,几个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我知道她的姓名、籍贯、街道号、我还能背出她的身份证号码!
那你背背!胖警察说,于是他背,订机票的时候,他记了无数次了,那一串号码就压在他的舌头底下,随时可以拎出来接受检阅。
嗯,不错!胖警察说,回头朝向她:你能背出他的身份证号吗?她摇摇头,胖警察说:那他叫什么名字?是哪儿人?哪一年出生?她说了出来,说到哪年出生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好象有些迷糊,最后说:我只记得他的生日,是10月23。
胖警察说:好了,打扰你们了,一摆手,几个人走出了房间,带上了门。
象突然出现一样,他们突然就消失了。
他站在门口,笑着看着她,她站起来,一下子跳到床上,然后从床上直接扑到了他的怀中:吓死我了!她说,她吻着他: 好刺激啊!你是什么时候记住我的身份证号码的?他借势把她扑倒在床上。
来,她说,我爱你!她说。
但第二天仍然下雨,她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用一天的功夫看了一部电视剧。直到他在她身边无聊地打起了呼噜。
他把她送上了回家的车,他很深地抱了一下她,然后看着她鱼儿一样游入了车厢,当车开动的时候,她象以往一样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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