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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佳作赏读】《西蒙·阿米蒂奇诗十首》& 木朵评论《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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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佳作赏读】《西蒙·阿米蒂奇诗十首》& 木朵评论《输入的中国结》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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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4-24 09:53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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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细雨飞花 于 2013-4-24 10:36 编辑

应某刊约稿,发十首西蒙·阿米蒂奇译诗及一篇评论。约请诗人木朵写了一篇读后感。感谢木朵先生的精彩好文!这里将诗文集中贴一下。

西蒙·阿米蒂奇(Simon Armitage)诗十首
舒丹丹

诗人简介:西蒙·阿米蒂奇(Simon Armitage)英国当代诗人,作家。1963年生于马斯登镇,在西约克郡长大。毕业于朴茨茅斯大学地理专业,随后取得曼彻斯特大学的硕士学位。他的第一部诗集《腾空而上!》(Zoom!)由英国雪斧出版社于1989年出版。自此,他的诗集先后获得许多奖项,包括《星期天邮报》年度青年作家奖、福沃德诗歌奖早期获奖人之一、莱南奖和济慈-雪莱诗歌奖等。《腾空而上!》获选为诗歌书籍协会的推荐作品。《孩子》(Kid)一书入围惠特布莱德诗歌奖并获选诗歌书籍协会的推荐作品。《死海诗歌》(The Dead Sea Poems)先后入围惠特布莱德诗歌奖、福沃德诗歌奖和T.S.艾略特奖等奖项。CloudCuckooLand一书则入围惠特布莱德诗歌奖。The Universal Home Doctor和Tyrannosaurus Rex Versus the Corduroy Kid两书均入围T.S.艾略特奖。Seeing Stars一书入围T.S.艾略特奖并获选为诗歌书籍协会的推荐作品。《呼喊》(The Shout)一书入围美国图书评论奖。1999年他被称作“千禧年诗人”,并出版了千行诗Killing Time。阿米蒂奇还为电台、电视节目以及电影撰稿。他受英国广播公司委托撰写剧本《奥德赛》,该剧曾于2004年在电台第四频道播出并由英国广播公司商业分支发行。2001年,他的第一部小说Little Green Man由企鹅出版集团出版;第二部小说The White Stuff于2004年出版。此外,他的散文作品包括由企鹅出版集团1998年出版的最畅销回忆录All Points North,该书获得《约克郡邮报》“年度最佳书籍”之称;还有Gig: The Life and Times of a Rock-Star Fantasist,该书记录了他对于流行音乐毕生的热爱之情以及他担任The Scaremongers乐队主唱和作词人的故事。阿米蒂奇2012年出版的纪实诗集《走路回家》记载了他沿本宁步行道游吟诗人般的旅程,该诗集连续一个月蝉联《星期天邮报》最畅销书籍榜首,并入围2012年Portico Prize。他还曾担任福沃德诗歌奖、T.S.艾略特奖、惠特布莱德诗歌奖、葛理芬奖和2006年度布克奖等奖项的评委。阿米蒂奇现为谢菲尔德大学年度诗词节的主办者。2012年,他以伦敦南岸中心居民区艺术家的身份,构思和策划了帕纳塞斯山之诗艺术节。(注:诗人简介部分为其他译者(姓名不详)整理翻译)


你是美的
  
因为你得益于古典训练。
我是丑的因为我把钢琴弦和勒杀联系在一起。

你是美的因为你停下来看报刊亭窗上关于猫狗走失的启事。
我是丑的因为我用棒棒糖棍和石块对付那只水母。

你是美的因为对你来说,优雅是天性,不是营销术。
我是丑的因为绝望无法隐藏。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你是美的因为你信任巧合和思想的力量。
我是丑的因为我证明上帝是一种数学上的不可能。

你是美的因为你爱自家做的汤胜过包装的食物。
我是丑的因为在晚宴上,我曾捍卫贵族,甚至还没有喝醉。

你是美的因为你不会使用遥控器。
我是丑的因为卫星电视和二十四小时滚动新闻。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你是美的因为你在婚礼和葬礼上哭泣。
我是丑的因为我认为孩子是来自不同世界的另一个物种。

你是美的因为你穿什么颜色都好看,包括红色。
我是丑的因为我认为购物完全是为了
对物质产品的占有。

你是美的因为你出生时,未知的星球排成行,在摇篮边上窥看你,将重力与光的礼物放在你小小的脚边。
我是丑的因为我说“一见钟情”是错误辨识的另一种形式,而所有反应中最显露人性的是幸灾乐祸。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你是美的因为你从未看过洗车店的里面。
我是丑的因为我总是索要收据。

你是美的因为送了一箱鞋子给第三世界。
我是丑的因为我记得前女友们的电话号码
和舒伯特诞生的那一年。

你是美的因为你助养了动物园的一只鹦鹉。
我是丑的因为我叹气时就像马戏团的帐篷缓缓倒塌。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你是美的因为你可以指着一个穿制服的男人大笑。
我是丑的因为从前我曾是向警察告密的人。

你是美的因为你每天喝一升水吃三份水果。
我是丑的因为我说过没有肉的餐食就像只有一只眼的美女。

你是美的因为你不会视爱情为竞争并懂得如何放弃。
我是丑的因为我亲吻足总杯然后向人群高举。

你是美的因为你羊毛衫顶端的钮孔上只别着一朵毛茛花。
我是丑的因为我说世界上最强壮的女人是一个穿着裙子的肌肉男。

你是美的因为你不可能住在灯塔里。
我是丑的因为在那巨型灯泡前摆弄手影,所以当他们仰望,那些忧虑的船长就会看见一只兔子的耳朵,一只狐狸的眼睛,或一匹飞驰的黑马的腿。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美如维纳斯,
像他那样丑,
像她那样美,
丑如马尔斯。


呼喊

我们走出去,
一同走到学校操场,我和那个男孩,
他的名字和脸

我已经记不得了。我们在测试
人类声音的幅度:
他必须拼命呼喊,

我必须举起一只手臂,
从分隔线对面示意
声音已经接收。

他呼喊,从公园对面——我举起一只手臂。
飞越边际,
他呼喊,从路的尽头,

从山脚下,
从弗瑞特维尔农场的瞭望岗外——
我举起一只手臂。

他离开小镇,继续走,直到死去二十年,
嘴巴上颚
有个弹孔,在西澳大利亚。

名字和脸我已记不得的男孩,
现在你可以停止呼喊,我仍能听到你。
  

小丑朋克
  
开车回家,穿过小镇破败的一边,
十回有三回你会看见镇上的小丑,
像一篮子脏衣服站起身来
在走动,绳子上拖着一条狗。但是

别笑:那个男人皮肤的每个像素
都渗透着永不褪色的墨水;
当他在交通灯旁甩开大步,
想想三十年后他会是怎样——

那沮丧的脸和干瘪的头皮
仍涂抹着兴奋的朋克悲伤的纹身。
当他把玉米糊疯狂地抹在挡风玻璃上,
你们这些吓得尖叫的后座上的孩子

会记得这脑袋染了色的小丑朋克,
然后打开雨刷,让它下雨。


搭车人

我累了,身体
不适,但“安萨风”乐队[①]一直尖叫着:
再多一张病假条,先生,你就完了。解雇。
我朝泊车的地方竖起拇指要求搭车。
一辆沃克斯豪尔雅特。租到了。

我在利兹捎上他。
他跟着太阳从东跑到西,
只带着一支牙刷和搭床的好泥土。真理,
他说,正飘荡在风中,
或在下一个拐角。

我成全了他,
在哈罗盖特城外最好的公路上——一次
撞了头,另外六次布鲁克洛克车锁
撞到脸上——甚至没有转弯避让。
我把车速降到第三档,

斜着身子
让他出去,在镜子里看见他
跳过路边石,然后消失在路边。
我们年纪相当,相差不到一星期。
他说他喜欢

微风的手指轻拂
他的发间。这是正午十二点。
这一天的天气温和到晴朗。
走过去,我记得当时在想,
你可以从那儿走过去。


和解

——我同意有些事不得不改变,但我仍感到震惊,伤害不是一点点,有天晚上当我摇摇晃晃回到家,发现她居然从我们家正中央垂下一面网帘。她说,“我在这边,你在那边,从现在开始,就这么定了。”这是个小房子,比单人房大不了多少,这导致了一两个实际问题。比如说冰箱在我这边,烤箱在她那边。她那边有床而我只能和衣睡在充气椅上。胡克斯·杜的唱片也在界线的那一半,念及旧日情分,这个我倒不介意再次听到,而她的冬装大衣还挂在我的领地的门上。但网就是网,我们甚至没有透过那神圣的帘幕交流过只言片语,更不用说伸出一只手在它下方摸索,或者,把它猛地拉到一边,索性越过界线。但愿上帝不容许这样的事发生!有些晚上她会带男人回来,一些游手好闲的人,与她完全不搭调,连吻她的鞋后跟都不配。但对她来说也肯定不容易,看着我像个幽灵一样徘徊不安,看着我不时碰倒了空瓶空罐。但也有好时光,并肩坐在旧靠椅上,帘幕垂在我们中间,电视在她那边,但斜着朝向我这边,还是考虑到了我。

这些年来,飞蛾进来了,对这张网饶有兴致,所以渐渐地它看起来像是一张巨大的网,像是由精美而紧绷的丝线编织而成的布满真实洞眼的某样东西。但它一直保存在那儿,保存至今,这已变得破烂的网帘,这已毁损的蕾丝花边,悬挂在我们的生活之间,使我们形影不离,直至订婚。
  

洗礼

我是一头抹香鲸。在我巨大的、棺材形的脑袋里携带着2.5吨油状香膏。我有篮球大小的脑子,我的思想得以在此基础上诞生。我是一头抹香鲸。当我吸气,我脑中的流体便冷却凝成一种稠密的蜡,我猛地冲向大海深处。我的歌声,可以在录音带和光盘里听到,对离婚者、占星家和那些“将他们颤动的思想的帆布帐篷扎营在黑暗的火山口边缘”的人来说,是一种安慰。我脑中的油脂有着巨大的商业价值,一直为美国宇航局所用,因为即使在外太空银河系的虚空里,它也不会凝固。我被纸上的绿党政策所吸引,但一旦走进投票站我的手便被一种看不见的力量指引着。有时我呕吐出大块的龙涎香。我的兄弟,杰夫,在湖区拥有一家露营和户外服装店,他偶尔吸吸大麻。购买关于我的书籍的顾客们也购买梅尔文·伯杰撰写的《鲸鱼有肚脐吗?》和加迪夫市的街道地图。我从多方了解到这一切。我不养宠物。躺在海面上一动不动时,我被说成是“原木”,当我转身,朝着天边展现我伟大而迟缓的鲸尾,便被说成是“用尾叶拍打水面”。别被海豚和它们迷人的微笑所迷惑,它们是海洋的扒手,是开阔水域的吉普赛孩童,它们大笑着一路游向亚特兰蒂斯。根据“谁捡到归谁”的原则,我相信埃尔金大理石雕像应该仍为英国皇室所有。我是我自己的上帝——为什么不该如此呢?那些将要打开我的第一批人以为我的脑袋里充满了精液,但他们是男人,远离家室,已经好多个星期没有女人。有些东西脱口而出。


堤道

三个人赤脚走在海里,
母亲,父亲和唯一的孩子,
长裤卷到膝上。
茫茫水域——长达半英里;
潮水退落时花岗岩石块
铺成一条石子路。潮水高涨。
面包车闲置在岸边。
海滨的救生艇棚里
摇篮般的小船在沉睡——
重新组合的鲸鱼骨。
一架备用直升机也在打瞌睡。
但三个人继续赤脚向前,
父亲,母亲和小家伙,
海水和磷虾高过他们的臀部,
墨西哥湾流拍打着脚跟。
丈夫,妻子和三岁的孩子,
在力所不及的深水里,越来越深,
波涛和涌浪高过他们的头,
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落下,然后消失。
救生员打着呵欠对准了喇叭筒。
蛎鹬鸟握紧了拳头。
真海豚咬住了它的唇。
滑翔伞撤走了。
潜水员屏住了呼吸。
三个人出现了。先是两个头,
然后第三个,现在出现的
是小雕像,没穿鞋,朝着
滑道和码头,缓缓向前。
三种姿势。他们停步,转身,面对面。
于是成百上千的人紧随其后,
有人带齐默式助行架,有人踩高跷,
有人穿长筒靴,有人骑自行车,
有人领带上有肉汁的污渍;
成千上万的人沿着海滩徒步,
有人穿卡其布,有人穿苏格兰短裙,
有人戴面纱,穿着舞会服,
有人脖子上爬着一只猴子。
甚至更多。多不胜数。
(两条河,西边和东边,现在
挤满了牛羚和驯鹿。)
而女人,男人和唯一的孩子,
三个卷起裤腿,漫步走过
海湾的人,已用青铜铸成——
赤脚,无辜,屹立在
溺毙的千万人之上。


腾空而上!

它始于一座房子,这里是说联排房屋中最尽头一座,
但它不会在那儿停止。接着是一条林荫道,
它的拱形傲慢地穿过力学研究所,在主干道
甚至看也没看一眼便向左拐,很快便是
一个城镇,有着四家大清算银行,一家日报
和一支带着晋级雄心的足球队。

它继续前进,无视规划法案,绿化带,
在我们意识到之前它已远在掌控之外:城市,国家,
半球,宇宙,从四面八方涌来,直到突然,
它被仁慈地拖到一边,穿过一个黑洞的眼睛,
射进邻近的星系,看起来比台球
更小更平滑,但比土星更重。

人们在街上拦住我,在等待结账的队伍里缠住我问,
“这是什么,这么小又这么光滑,
但它的质量却比那环状星球更重?”这正是
我向他们断言的话。但他们不会明白。


孩子

了不起的蝙蝠侠[②],当你命令我长大,
然后让我随心所欲地背风漫步,
“在那浩淼的蓝色远方自由穿行”,
正如你常说的,或者宁愿把我抛弃
在绝望中……好吧,我度过了难关。
现在我已戳穿这个“对我来说,
他像父亲”的谣传,把它装入袋中,
拍打那个“他像哥哥”的故事的封面,
把那只刺山柑上的猫放出去,
还有那个已婚女人,看你怎样带她
坐着汽车去往城里挥霍。
神圣的知更鸟——鸟巢——鸟蛋——令人震惊的故事!
神圣的游戏——在——三叶草——丛里——滚过——我,
我不再是打球的小男孩,
蝙蝠侠,现在我已脱掉那露肩式
舍伍德——森林——绿和绯红的号码,
换上一条牛仔裤和水手领套衫;
现在我更高,更结实,更强壮,更成熟。
蝙蝠侠,这是幅美妙的图画:
你再没有追随者,
高压锅里正炖着鸡杂,
大食品柜里几乎什么也没有,
整个冬天你都在猛击你的手掌,
宝贝,现在我是真正的神奇小子。
  

傍晚
  
你十二岁。顶多十三。
你从后门离开房屋。
时间还早。你答应
不会太久,也不会走远。

有一天你会知道这些树的名字。
你沿山脚的岔路向左,
踏上两条溪流间那条马道[③]
这里是乌尔峡。这里是罗德崖。

山峰仍被阳光照亮。但天色
已晚。傍晚赶上你爬到山坡。
薄暮在你的脊背上挪动着指尖。
转身吧。回家,

你的孩子正在小床上酣睡,床已经小了。
你的妻子在灯下缝补。
你觉得歉疚。你以为
时间还早。怎么转眼就这么晚了?


[①] “安萨风”乐队(ansaphone):印尼后摇滚乐队。

[②]蝙蝠侠(Batman):漫画家Bob Kane笔下一个匡扶正义的人物,常出现在广播、电影、电视等节目中;因其服饰动作均模仿蝙蝠,故名。

[③] 马道(bridleway):原指不通车辆的专用马道。


输入的中国结
木朵

木落见他山
  ——郑谷


一部真正的译作是透明的,它不会遮蔽原作,不会挡住原作的光芒,而是通过自身的媒介加强了原作,使纯语言更充分地在原作中体现出来。
  ——瓦尔特·本雅明



  
我对西蒙·阿米蒂奇(1963-)知之甚少,但是读过他十首诗之后,就能唤起一股强烈的好奇心,期望读到更多关于他的作品的信息。这个愿望的满足有赖于在我和西蒙·阿米蒂奇之间出现一个可信的中间人,很明显,这个中间人正是在两种语言中穿梭的翻译者。舒丹丹女士就是这样一个中间人。我所见甚寡,基于互联网的搜索,所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诗中,舒丹丹近期翻译的就有十首。我不懂双语贸易中的艰险和崎岖,自然不便从翻译的水准这一角度来评价舒丹丹的工作;现在,我所要谈论的是,在阅读这十首诗——作为翻译体的汉诗——之后,我有怎样的感受。我试图通过一次行之成文的谈论来观测谈论一个外语诗人的可能性。正如我一直迷卡瓦菲斯,却很少谈论他在散文中。我提防着自己在钻字眼、挖意义的进程中闹笑话,毕竟从翻译体上看到的信息不同于某种可称之为原文的讯号。我爱面子,怕失手让人窃笑。
  但我又很固执,觉得要不失面子,过一把瘾去接洽关于一位外语诗人的可谈性,并非全无办法,关键是,我能怎么筑起一道墙来维护评论的尊严和胸襟。事实上,发明一些应对翻译体诗篇的诀窍,在当今文坛,可谓是护身符,也是令自我观念枝繁叶茂的必要举措。我觉得一定有办法做到这一点,现在,我尝试靠近它。实际上,如果我在尝试谈论这个作者的形象时有所收获——找到了谈资——就能把这个被批评的对象变成“西蒙·阿米蒂奇之一”。我会有一个西蒙·阿米蒂奇的观感,凭借这张底牌,就能树立信心,不怯场于其他人的谈论。有时,我会自豪于一次必要的谈论竟然构成了输入西蒙其人其文这一国际贸易诸环节的一个中国结。要知道,以一位中国当代诗人的立场来谈论这个比我约长十岁的英国诗人,这是一种并不多见的行踪。我在谈论前已经在仪式上把他等同于一位中国同胞。我也发现,侵入得越深,或许,最终发现的正是对汉语魅力和新鲜感的重新把握,而西蒙的文本仅仅是提供了一个切口。下面我就所读到的几首诗发表自己的观感,并期待捕捉到了豹纹。
  《你是美的》这首诗应算是令人眼前一亮的代表作。而且这首诗是一种涉及排比手法的类型诗,是一个标准的却又高于标准的示范,在两个人称之间进行各自情况的对比——有赖于一个排比助词“因为”的连贯、推导——这些两两对比的情况其实考验着作者在挥写诗句时的应急能力,既要显露出某种出其不意的效果,又要紧贴你我之间的亲昵感情,同时还要控制海阔天空的攀谈、对比造成篇幅上的冗余;读者读过全诗,可能不太记得——除了“你是美的,我是丑的”这个关键性复沓短句——“因为”这个连接词带来的种种语句详情(也即对他所陈设的美、丑的诸多原因并不会进行评价),但会佩服作者的一发不可收拾,被这种有效有力的句法结构所迷倒。这就是这样一首诗的成功所在。它还引发了读者对它的作者的追踪调查的好奇心。仿佛它签发了一个品质方面的信用保证。事实上,为了证明自己有能力为语言挣得面子,每一个诗人都有必要在某个关键时期写一首类似的诗,既是显露自己与情感打交道的底色,又是彰显遣词造句方面的后生可畏。
  《呼喊》也运用了一个关键性技巧:利用时序,由一个事发时点向往推展,就像是在画同心圆,半径越来越长,如此,把两个人一喊一应配合默契的游戏亦幻亦真地转化成对某种光阴的怀旧情绪,直至另一个当事人死去,为这首诗撒上一股子缅怀故人、追思童趣的气息。一个小节接一个小节地,不断跳开到更远的视野,为这首诗自上而下的递转提供了一根合理性红线,好像每一个读者小时候也是这么过来了,耳畔都有一阵类似的呼喊,但最终,作者必须经受一个终点的考验,如我们所接受的,他选定的正是让死讯降临。这是一个可信而且不可多得的尾声。它让有声的呼喊变成了一种沉默的呼喊,抬升了呼喊的抽象意义,变一种儿童间嬉戏为严肃的祭奠仪式。这个尾声既可以是预先设计的,声波的圈数早已心中估量着,但也可以说是写作上的一次即兴发挥,为“呼喊”无意找到了坚实可靠的凹地。
  《堤道》再一次显示他在诗句中传递一个事件的急迫心思,他希望用诗的形式更新对一次灾难的认识,或可说,将一次席卷了无数生命的海啸事件淬炼为诗的事实。诗,实施了一次对灾难的解剖手术。小心翼翼地从一家三口入手,复述那灾难降临前夕的一连串动作,为灾难作为一个变量实施了一次对这个小家庭的毁灭性打击寻找一种宜人的前奏。必然降临的摧枯拉朽的一刻改变了这一家三口的形象,为了步步紧逼那死神的召唤,他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更换了几次对这三口人的叫法:“母亲,父亲和唯一的孩子”、“父亲,母亲和小家伙”、“丈夫,妻子和三岁的孩子”、“女人,男人和唯一的孩子”。这种称谓上的变化预示着这一合影(全家福)对于这首诗的诉求起着关键性作用,三位一体地,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关于灾难的起点和端口。并最终定格在一个有温度有情景的画面上,以反衬灾难的无序和无情。这个家庭的毁灭既为诗奠定了感伤的基调,也为千万人随之而来的死亡解开了一个死扣。不妨说,要谈及千万人的丧生,唯有从这三口之家的范例中切入才不显得是枯燥的统计报告。这里既有复述一件突发事件的节奏,也有对事件每一步骤的想象,这首诗也算作他人在回顾一次灾难时不会揭开受害人遗属伤口的妥帖措施。这也是对灾难诗的一次塑像。
  《腾空而上!》所描述的对象是一个几近匿名的“它”,他没有指名它的具体所指,读者或可先后试着以太阳、月亮来对号入座,但按照“它”在诗句中前后运行的说法,似乎并不适合对位于这个“它”。它是一颗星,或者是一件众所周知的星空新闻,但它的无名提示着读者应从别的角度来理解诗的拾趣。比如,这首诗遵循了一个讲述的顺序,从“始于”、“接着”、“很快”、“继续前进”直到“直到”,这些递进的连接词发挥了较大的作用,支撑了诗的骨架,或许阅读的乐趣与写作的乐趣在此交汇,而另一个值得观察的做法是这首诗的结尾:在“它”的行踪濒临尾声之际,诗还可以营造一个怎样的尾声:为何诗的末尾处冒出了“人们”和“我”的一次攀谈?
  《孩子》这首诗首先考验读者的是,他必须弄懂诗中的“你”这个角色到底是谁——也就是“蝙蝠侠”是作为一个众所周知的民俗角色,还是作为一个昵称、化身、代指——从逻辑上看(看起来,作为作者,他并不注重提示读者注意哪儿有逻辑的体味),这个第二人称“你”可以指“我”的孩子/儿子(从诗的最后一行来衡量,似乎又不像),也可以是“我”的另一自我形象。这里有一些不确定,但确定的是,这里有一个作为见证人、对话者的“蝙蝠侠”构成了一只锚,为言辞的潋滟固定了一个中心,也提供了一段航程。我们能够从一首诗中找到、分辨出不确定的和确定的两方面信息,这就说明读者的尝试得到了回报。这也是阅读的基本常识。这里涉及了成长的话题,也有今非昔比的感慨(“现在”应该是一个关键词),但我们并不要去深究这里存有怎样的人生哲理,或许只需为他诗句中陆续出现的“猫”、“知更鸟”、“鸡杂”之类的小摆设(配角、道具)所营造的气氛而会心一笑,他在放松自如之时,又精心于如何收紧情感的手巾,那里或有几滴欢乐的泪或者袅袅升起的生活的热气。
  《傍晚》则是两次傍晚散步的自我形象的叠加,一次是十二三岁的少年,一次是已为人父人夫的中年人;这张缅怀逝去光阴的风景画定格在一个跨出后门的少年姿态中,他意识到诗从这个早期自我的脚下迈出第一步不失为狡黠:因为趁读者不留意,这个出门而去的少年归来时就已人到中年。这根时光之弦撩拨着往事悠悠,仿佛生活的奥秘就在两个傍晚的相互注释(携手注视)中扎稳了脚跟。人不可能踏入第二个傍晚,或可说,后来一次的漫步所邂逅的傍晚拯救了关于傍晚的征兆、记忆和感情。这是唯一的傍晚,永不磨灭的傍晚,甚至最亲密的妻儿都无法分享。依然动用第二人称“你”来开展自我剖析、自我对话,这已是他的拿手好戏,答应出去不会太久太远,但转身回家时,已经是另一个家,家中人不再是父母,而是妻儿,仿佛变化的不是自我、不是傍晚,不是沟壑和悬崖,而是这些浑然不觉的亲人。他在诗的末尾提及一种“歉疚”,这种情绪明显主导了这首诗的情感,使之不仅是追思少年情怀,而且还包含着对出行时给父母的应诺部分地未曾兑现而感到不安,微弱的歉疚心理,并不能说与妻子听而得以纾缓,仿佛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对父母的眷恋已经是一个秘密,是一个已来不及解释、揭示的“晚了”的道歉、声明。于是,他在这一次出行中如梦初醒,完成了一次自我教育。正所谓“有一天你会知道”以前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
  西蒙·阿米蒂奇的诗应该有可观的数目,网上偶尔还能读到章燕翻译的《夜班》、李晖翻译的《傍晚》。但显然这还仅仅是一个输入的开始,离我们更充分地了解一个居住在千里之外的当代诗人还差几步。但作为同时代的诗人(同行),我们已经开启了对他的认识(而他不一定有缘认识我们)。当他作为一位“被翻译者”为我们今天所了解、谈论时,我们既在感谢为我们这般不太熟悉外语的读者/作者输入一个新面孔(中国结)的译者,也是在变着法子捆缚与释放我们已使用数千年的母语,这时,西蒙·阿米蒂奇变成了一个引子、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个利益无关人士,我们尽心尽力的谈论——以散文的形式——跟译者在翻译中触碰到的难题一样,存在深刻的矛盾:享受我们的母语福利,又备受这种活力四射的语言的折磨。这一次,我借着谈论西蒙·阿米蒂奇,虚晃一枪,谈论的其实是我的美学观念的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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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3-4-24 09:55 |只看该作者
谢谢魅俪,来学习{: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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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3-4-24 09:59 |只看该作者
因为一直关注她的译诗。感觉特美。今天贴些来。还有拉金的诗歌,我特别喜欢。我把她的博客贴来。大家可以常去看看。记得一首特喜欢的好像关于母亲的,不知道那首了。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51f8110100rkxr.html舒丹丹博客。我还喜欢韦白翻译的扬尼斯·里索斯的诗歌很美。如果可以下次贴来。我们一起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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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3-4-24 10:35 |只看该作者
魅俪 发表于 2013-4-24 09:59
因为一直关注她的译诗。感觉特美。今天贴些来。还有拉金的诗歌,我特别喜欢。我把她的博客贴来。大家可以常 ...

谢谢魅俪的分享!我们永远在路上!{:soso_e1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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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3-4-26 20:57 |只看该作者
对国语现代诗没研究,外国的更望尘莫及。 但值得学习和敬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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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3-4-30 12:56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唐词 于 2013-4-30 12:58 编辑
魅俪 发表于 2013-4-24 09:59
因为一直关注她的译诗。感觉特美。今天贴些来。还有拉金的诗歌,我特别喜欢。我把她的博客贴来。大家可以常 ...

谢谢啊。提供了一份不错的阅读资料。博客收藏!{:soso_e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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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12 17:22 |只看该作者
谢谢分享{:soso_e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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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6-2 02:16 |只看该作者
{: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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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2 10:25 |只看该作者
{:soso_e179:}{:soso_e1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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