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婚纱的婚礼 [复制链接]

宋诗

主楼

发表于 2013-6-10 22:02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宋诗于 2013-6-10 22:04 编辑

1、

我要结婚了。女孩说。
女孩说这句话的时候，外面开始下雨了。雨不是很大，但总是下下停停的，像极了一个受委屈后在对着父母撒娇的小孩。大街上红红绿绿的雨伞也如雨后的蘑菇般参差不齐地冒了出来。车辆和人群都开始沸腾。唯有那街道两旁沧桑而萧瑟的法国梧桐，不管它愿不愿意，它们都站在那里，站在雨中。一声车鸣也在这时拉长了一个极其悲壮的破音。老人似乎也觉得这声车鸣的奇怪，他也总是有意无意地把目光投向人流里，辗转不定。
但是……你好像并不高兴？老人说。
店里没有顾客，就老人和女孩两个人。老人的目光还在雨幕里，但似乎已察觉到女孩脸上那一瞬即逝的难以琢磨的忧伤。
女孩没有回答。她似乎对柜台上面的一台电子称很感兴趣，不停地把一些瓜子糖果类的小东西放在上面称了又拿下来，然后又拿上去称，如此反复。
你……不喜欢他？老人的声音低沉而嘶哑，发音也含糊不清，就好似一口痰总是卡在喉咙里面。
不，我喜欢他，很喜欢。女孩回答得很坚决。
老人突然笑了。他说，那就是他不喜欢你？
女孩摇摇头，也不是。
老人还想在问，这时候一个妇女走了进来，把他正准备脱口而出的话又堵了回去。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妇女没有打伞，身上显然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女孩起身迎了出去。妇女一边拨弄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一边说，给我称二十斤喜糖，十斤瓜子，呃……再给我一百二十个喜糖袋子，不，一百五十个吧，我自己回去装。
我们这里有分装好的，你看……
不用了，就散装的，我们自己装，称可要足啊。
女孩原本还想想妇女介绍点已经包装好的喜糖，省得主人家麻烦。可妇女似乎不领情，她打断了女孩的推荐，眼睛里闪过的一丝神情也似乎在告诫女孩可不能缺斤少两。女孩说，好的，你请等一下。然后便熟练地张罗开了。
老人一直站在边上却没有说话。他看着女孩忙碌的身影，眼睛里满是欣喜。

2、

女孩是老人孙子的同学五天前带来的，老人的孙子没来，但他似乎早已跟老人沟通过，所以他们来的时候老人并没有意外和惊讶。
老人已年过六旬，一个人经营着这个食品杂货店。老伴多年前已病逝，儿子和媳妇均在外地打工，孙子刚大学毕业，在一家建筑公司实习。老人的食品店开在一条老街上，对面是一个集市口，好几个农村进城赶集的停车点都在这，所以他做的一般都是乡下人的生意。生意虽不怎么好，但是糊口是没有问题的。
老人问女孩，向你这样的一个大好青年不去外面闯闯，跑我这破店来做什么呢？
老人其实也不是在问她，只不过是客套话而已，他当然知道他们来干什么。
他说在这里可以找到答案，所以……所以我就来了。女孩说的很含糊。
老人并没有问她说的他是谁，也没问她要找的是什么样的答案。他只是上上下下地把女孩打量了一番，直到看得女孩有些不好意思，才开口说，你就留下吧。不过……老人的话并没说完，顿了一下又说，这里或许根本就没有你要的答案。说完老人就笑了，是很和蔼的笑。
老人店里的生意其实根本不需要人帮忙就可以自己完成。但是，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就答应了女孩这看起来很荒谬的想法和要求。难道真的只是因为女孩是他孙子的同学带来的这么简单吗？
几天之后，女孩已经习惯了店里的工作方式和流程，这本来就很简单，一个六旬老人能做的活，对一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又有何难呢。她适应的很快。可随之而来的问题是，他根本看不出她要的答案究竟在哪里？她的心又开始纠结起来了，所以今天老人问她找到她要的答案了吗？她就很老实也很惆怅地告诉老人她要结婚了。

3、

那个买喜糖的妇女一走，老人马上就想到了女孩刚才没有说完的话。
老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来，而女孩又回到她原来的位置继续玩弄着那台电子称。
老人说，既然你们都相爱，而且又要结婚了，可……可你为什么还不高兴呢？……这难道就是你要找的答案吗？
女孩有那么一瞬间突然觉得跟一个老头谈论这样的问题有些尴尬，可她终是输给了老人慈祥而和蔼的笑容，那笑容仿佛让他想到了自己的爷爷。
因——为——婚——纱。女孩一字一顿地说。
女孩又说，我一直觉得结婚是件很神圣的事情，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所以我觉得有必要给自己办一个幸福的婚礼，以便以后能留下更多美好的回忆。
老人不住的点头，他并没有打断女孩的话。就像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的小雨，任谁的思绪或是语言也无法打断它。
女孩接着说，我很多同学和朋友的婚礼都办的很好。当然……我也知道幸福是不能拿来对比的，所以我的要求也不高，没车没房不打紧，这些都不是我们年轻人所应该拥有的。但是，婚纱却不能少，至少在一个女人的心里，那是一种幸福的象征。再说了，一件婚纱三五百块，我相信这世上还没有哪个男人为了自己喜欢的女人还不愿掏甚至掏不出这三五百块的。
女孩说到这里，老人从她的脸上看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和向往。但很快女孩的这一神情就被老人的一句话给残忍地击碎了。
老人说，纵是如此，但他还是不愿给你一件婚纱。所以，你才伤心。
是这样吗？不等女孩回答，老人又补充了一句。
老人一直等着女孩的回答。可良久之后，女孩只是缓缓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有说。
老人接着又说，一直以来，在很多农村都还没有结婚一定要穿婚纱的习俗呢，你也不必太在意，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没有婚纱的。
老人的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安慰女孩，还是只是想缓和一下这种有些压抑和尴尬的氛围。
可是……
女孩突然提高了嗓音，一股莫名的悲伤就这样写在了脸上，眼泪也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流出来。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
如果，如果只是习俗，我，我，我也能够接受。但是……，但是，他却告诉我不是。
那是为什么？老人好像也跟着急了起来。
我也不知道。他，他只是告诉我，他同学的一个亲戚，也就是您。女孩说到这里看了看老人，以表示尊重。然后又说，在城里开了家食品杂货店，他说让我来这呆几天，寻找我一直想知道的那个答案。他自己当然是知道答案的，可就是不愿告诉我。
老人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说，可，在我这能找到什么答案啊。我这又不是婚纱店，我也只是卖些零碎的食品维持生计而已。
女孩只是睁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看着老人。仿佛想要从老人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出点什么端倪出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老人看着女孩。你没有找到能够解开你心结的答案，而他也不愿给你婚纱，你，你还会嫁他吗？
会，一定会。女孩想都没想就回答，这让老人也倍感意外。
那不就结了，还找什么答案呢，反正有婚纱你也嫁，没婚纱你还是嫁。
女孩脸上的表情又转换成了带有些许的失落。在和老人对话的过程中，女孩的表情就像是风云变化的天气，时而幸福，时而伤感，时而失落，时而又很坚决。可谓百感交集啊。
女孩淡淡地说，那不一样的。如果我就这样嫁给他，我心里的结始终会纠缠着我，我不得不想，这样一来就算我们相爱也不一定会幸福的。就算没有婚纱，我也希望能有一个可以说服我的理由。这就是我要在这里找到的答案。
老人听见女孩说完，一边不住地点头表示认同，一边却只淡淡地说了个“哦”字。然后就扭头看着店外。
店外。雨，早已经停了，

4、

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女孩说。
女孩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是她在食品杂货店工作的第七天了。外面是个美好的晴日，晴朗的就像此时女孩脸上的表情。一改前两日的忧伤和迷茫，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杂货店已经不再是杂货店了，在女孩的心里，此时的杂货店就好比是一个充满着神秘和神圣的教堂。而她对老人说，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也仿佛是面对着神父和主的祝福时，拉着自己心爱的人的手，默默地说出的那句——我愿意。
老人看看得出，此时的女孩是幸福的。但他更感觉奇怪，因为女孩的转变来的太快，连他都不敢相信，难道，难道女孩真的找到了解开她心结的答案吗？
你是要走了吗？老人说。
是的。但不是现在，怎么说我也得上完今天的班不是。女孩笑了笑，接着又说：谢谢您，我已经找到答案了。
尽管老人早已想到这点，但听见女孩自己说出来也着实吃惊不小，但更多的还是为女孩高兴。他好奇地问女孩，什么时候找到的？
就刚才。
刚才？
老人更吃惊了。刚才除了一个小孩来买过瓜子外，什么也没发生过啊。但他只是心里这么想，并没有说出来。女孩显然已经看穿了老人的心事。得意地说，对，就是那个小孩让我想通了的。
老人记得那是个十来岁的小孩，跟别的你所能看见和想象得到的小孩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小孩进来后，说是要买两块钱的瓜子，然后是女孩接待了他。这原本就是很平常的事，女孩在这已经七天了，招呼顾客的事她也一向做的很好。只是这一次，出了点小意外。
老人是听到小孩的吵闹和哭声才过去的。因为小孩一直哭着吵着不要女孩给他称瓜子，他要老人给他称。小孩的声音很大，女孩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得罪了这小顾客，只好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老人。
老人笑了笑，一边伸出他粗超的手去替孩子擦眼泪，一边安慰孩子说，好好好。老人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字，小孩才破涕为笑，然后得意洋洋地看这女孩目光很是不屑。老人问小孩，你为什么不要这位姐姐给你称啊？
小孩斩钉截铁地说，她称的不准。
老人“啊”了一声，显得很是诧异，女孩也是一脸茫然。可电子称上的数字却准确无误。
那你怎么知道我称的就比她称的准呢？老人好奇地问小孩。
小孩说，我以前来买都是您称的，老爷爷称的最准了。
唉。老人估计是感叹年纪大了，记性使然，敢情这孩子也是他的老顾客了，只是一时想不起来罢了。
老人把电子称上的瓜子倒回袋里，然后用自己的方法，先是大概抓了一小把，看看数字还不够，又用几根笨拙的手指捏着瓜子一点一点地往上加，直到数字显示和刚才女孩称的一样，也就是小孩要的数量，才又问了小孩一句，你看准不准啊。
小孩说，准。然后给了钱拿着瓜子就飞奔出去了。
老人回过神来，并没从这个小插曲中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女孩又是怎么找到她要的答案的呢？
起先我也很疑惑。为什么我们称的重量一样，小孩却说你称的准，而说我称的不准。女孩笑了笑说。不知道是不是卖关子还是想勾起老人的好奇心，她竟然说到这里就停了。
老人果然如她所愿地问道，那是为什么？
女孩这才接着说，直到我看见您称瓜子的方式，我才若有所悟。我称瓜子的方式是一下子放上去很多，发现重量超了以后，又一点一点底把瓜子从称上拿出来。而您却是先放一小点，然后一点一点往里加。这就给那小孩造成了一种心理上的不满足感和错觉。你是加，我是减，虽然最终的重量一样，但他的心里始终觉得你称的多，我称的少。所以他才说我称的不准。
老人突然就笑了，笑的很大声。原来是这样。这个问题在我年轻的时候就知道了。因为这和人的根深蒂固的思维方式有关系，人们总是觉得加就是多，减就是少。就好比……
老人顿了一下，也许是为了找一个合理的比方来论证这种现象。他接着说，就好比老板给员工加工资，我们先假设员工一共只给老板做了三年。第一年给员工2000块一个月，以后每年递加200.第二年2200，第三年，2400。还有一种情况就是，第一年给2400，第二年2200，第三年2000.虽然员工三年内拿到的薪酬是一样多的，但是这两者间的心境差别却很大。前一种可以给人希望，使其安定勤奋地工作，反之则让人失望，甚至可能给公司带来毁灭性的人员流动。
您说的太好了。我也是刚才才想到。想来他以前肯定也见过你称瓜子的方式，所以才让我到这里来。毕竟他告诉我答案和我自己寻找到答案，那种感觉也是不一样的。所以我才说要谢谢您。女孩高兴地说。
老人点点头，想来有没有婚纱也是这个道理，关键是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再隆重的仪式和再多的物质也不过是人心里的一个期许值吧了。想的越多，失望难免越多，平衡好心态，就算没有婚礼，只要相爱也是幸福的。
女孩咯咯地笑着。她一下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了老人，片刻之后感激地说，真的谢谢您，我要走了。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吧，我们这场没有婚纱的婚礼。
店外的人群开始稀疏了。女孩走出很远，老人突然叫到，孩子，还没给你工钱呢。只是女孩早已经消失在夕阳美好而神秘的余晖。

5、

一个月以后。女孩和男孩结婚了。他们的婚礼很是简单。没有教堂，没有豪车，没有盛宴，没有婚纱。普通的几桌酒席，寥寥的几个亲戚朋友。
老人出现在女孩面前的时候，女孩显得很惊讶，她原本以为她的盛情邀请，老人肯定只是当做客套话的。没想到老人竟然来了，这让她很是感动。但让她更惊讶的是，男孩居然一下扑上去抱住老人，嘴里却说，谢谢您，爷爷。
他为什么叫老人爷爷？女孩想不明白。
这时候，男孩过来拉了拉她的手说，这是我爷爷，你们见过的，在杂货店。
女孩用眼神愣了男孩一下，意思是说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男孩却笑而不答。女孩又微笑着对老人叫了声爷爷。
老人也微笑着看着女孩，然后从身后拿出一个小纸箱，打开一看竟是杂货店的那台电子称。
女孩不明白老人的意思。老人缓缓地说，如果我给你工钱呢，知道你一定会拒绝，所以，我就把这台旧的电子称送给你算是对你们的祝福，也算是给你自己留个纪念。然后我已经用你的工钱买了台新的放在店里。
听到这里所有的宾客都笑了。男孩和女孩也笑了。

————————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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