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那盏灯 [复制链接]

尹承勇

主楼

发表于 2013-6-26 20:11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尹承勇于 2013-6-27 11:46 编辑

那年端午前夕，老家捎来口信，麦子熟了，要我们回家帮忙夏收。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妻子就出发了。从县城到老家的公路穿过五六个村庄，沿途都是摊轧的小麦。还算不错，忙碌了多半天，一地麦子颗粒无损地收回了家。

夏天的天气，瞬息万变。下午四点还是骄阳似火，一转眼，西北天空骤然涌起一片黑云，风猛烈地刮起来，雨跟着也下起来。

天近傍晚，雨停了，还有风。既然已大功告成，也该班师回朝了。我骑着摩托车，载着妻子，行驶在乡村公路上。

阴雨天，田野的夜晚，漆黑一团，别说月亮，就连星星也不见一颗。散落在旷野的村庄，有星星点点的灯光，像飞舞的萤火虫。天地间雾气昭昭，一切都隐隐约约的。摩托车的灯光，被雾气团团包裹着，黄黄瘦瘦的，看起来甚是惨淡。风不时地摇动着路边的树木，没走多远，衣服就被树上落下的雨水湿透了。雨后的道路，留下了洼洼积水，行驶起来非常艰难。

“咔嚓”一声，车灯突然熄灭了。我只觉车身猛地一顿，摩托车窝在一片水里。妻子惊呼着跳下车，激起的积水溅了我一身。我赶忙加油门，摩托车就是不动。妻子说：“车已经淹死了！”我们只好一起用力，才逃离了那片积水。

停好摩托车，眼前黑得像锅底。我支好车，脚用力地蹬启动杆。一蹬，不打火，两蹬，不打火……蹬了足有二十下，车安然不动。我卸下火花塞，擦拭，拧紧，继续蹬启动杆，已经精疲力尽，车仍然没有动静。我蹲在车旁，心里黑得像锅底。落难在无边的旷野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四下里一团漆黑。要想找个修车铺，必须赶到前面的村子里。

车启动不了，没办法，只好推车行进。摩托车骑起来省劲，推起来可就难了！踏着积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妻子在后面帮忙推着车，累得气喘吁吁。朦胧中出现了一点亮光，路旁出现了一个小店铺，我心中升起一线希望，我们终于赶到了一个村庄。

我急忙赶到近前，支好摩托车。不料，就在这时店铺的灯灭了。我迫不及待地奔向店铺，敲响了那扇承载着希望的房门。我实在不知道店铺的主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是急不择言地喊着大爷。门灯突然亮了，门也打开了，一位老人站在面前，是男的，我庆幸自己没有叫错称呼。这位老人看着我惊奇地叫道：“小伙子！你这是怎么了？”现在想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十分狼狈，不然的话，老人不会是这样的神情。我已经顾不了许多，赶忙把车坏的情况告诉了他，心里一个劲地祈祷：大爷可要帮忙啊！老人抬头看墙，我也随着望过去，钟表的时针已经指向“10”。老人把目光移了回来，看着我说道：“我开的是小百货店，修车的家什也没有，虽然年轻的时候开过拖拉机，这摩托车还真没动过。”老人沉思了一会儿，说道：“你们先进屋，我看看能不能找到人！我们街上倒是有一个修车的，可不是本村人，我问问现在还在店里嘛！”我一连声地说着感谢的话。哎！农村人就是淳朴，倘若在城市谁敢在夜晚招揽一对来历不明的夫妇！即便是你磕头作揖也会被拒之门外的。

他转身走向柜台，拨通了电话。“小亮！我是你祁大爷，你还在修车铺吗？”“你店里有人吗？”“好！我去你店里吧！”他放下电话，对我说：“他回家了，离这里四五里地，看样子过不来！”一听这话，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他一看我惊慌的样子，安慰说：“没事！他的弟弟在镇上读初中，在店里住，工具能拿到手，我试试吧！”老人拿了支手电筒，转身出了门。
老人顺着街道向前走去，他走的是曲线，时而偏左，时而偏右。手电筒的光柱摇曳着，像一颗流星穿透苍茫夜色。他渐行渐远，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但那道光亮却一直在闪烁。
我打量着这间小店，房屋极其狭小简陋。整个小店只有一丈见方，用编织袋吊的顶。食品样式不多，学生用品倒是蛮多的……

“哗啦”一声，门外有动静，我赶紧走出门。老人回来了，地上放着一大包工具。他一看见我就说：“等急了吧！我不知用得着什么工具，就多拿了几件！”还好，老人的技术挺不错，一袋烟的功夫，车就修好了。老人立起身，猛蹬启动杆，摩托车发出清晰的呜呜声。老人爽朗地笑道：“还行！几十年没动，还没忘净！”笑声里充满自豪。我感激地对他说：“大爷！真是太谢谢您了！这五十元钱给您留下，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老人赶紧放下工具追过来，死拉活拽，把钱硬塞给我，说道：“这是怎么说的，哪能帮帮忙就要钱！”

我赶着摩托车离开了那家小店，老人目送着我们走出很远，那盏灯也亮了很久，它划破了浓雾，驱散了黑暗，照得我心里亮堂堂的。

时隔不久，外甥从北京回来，说是要去看望他的老师。外甥说，祁老师两年前退休，他教了一辈子书，喜欢学生，热爱教育，不愿离开学校，就在附近开了一家小百货店，卖些学生用品，价格便宜，实际上也赚不了几个钱。祁老师有退休金，不靠卖东西生活，其实就是为学生和老师们服务！他小时候学习成绩很好，因家庭成分不好，“文革”时期没资格上高中，初中毕业后就回村劳动。那时村里买了一台拖拉机，可是没人能开的了，他靠着上学时学的物理知识，竟然自己学会了开拖拉机。后来恢复考试制度，他考取了中专，后来就当了老师。他经常说：“咱能有今天，幸亏国家的好政策啊！不好好干，心亏啊！”他教书二十多年，教学成绩一直很优秀。

我急忙问：“你们老师长得什么样？”他掏出影集，指着那位面容清瘦，精神矍铄的老人说：“你看，就是他！”我凑近一看，一眼就认出他就是那位修车老人！哦！怪不得他墙上挂着那么多毕业生合影呢!我仔细地端详着这位老人，心里又亮起了那盏灯。
第二天，外甥临走时，我备了一份礼物，并叮嘱外甥告诉祁老师：“我也是他的学生，那天夜晚，他给我上了一堂最精彩的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