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 (一）
文/雅苑幽兰
九月的太阳，消退了炎夏的毒辣，柔柔地普照着万物，他温厚的大手仿佛把天空一下子推远了，大地显得更加辽阔，空气也变得甜丝丝起来。
15岁的妹妹晴儿，依然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儿，在公路边蹦跳个不停，一刻也没闲着，一会儿用枝条抽打着路边的野草，一会儿到庄稼地里摘一片玉米叶，一会儿又手搭凉棚遥望着远方，嘴里埋怨着：破汽车，怎么还不来呀，哼，让晴儿都等急了吔！
弟弟无悔俊朗的面庞却写满了心事，一点也没有考上大学的喜悦。尽管他极力保持嘴角上扬，可那复杂的眼神却彻底背叛了他。我知道，他是放不下姐姐啊。
“哥哥，姐姐，来了，来了，汽车来了！”丫头跳起来拍着手说。
“丫头，来，听姐姐说。”我把妹妹拉到身边，轻轻抚摸着她黄黄的小辫子：“丫头，你是高中生了，以后姐姐不在身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姐，你就放心吧，丫头不再是那个拖着鼻涕只知道要糖吃的小孩子了，丫头长大了！县城离咱家不算太远，想姐姐了，丫头就会跑回来的。”丫头踮着脚尖眼睛望着汽车来的方向，嘴里连珠炮似的说着，仿佛一只将要冲出笼子的小鸟。
我又把弟弟拉到身边，紧紧握住他的手：“弟弟，你考上大学不容易，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别再放弃了。千万别担心姐姐。到了县城，一定要把妹妹安顿好再去省城。”
弟弟使劲地点着头，再也保持不了嘴角上扬的弧度，嘴唇撇了几撇，终于忍不住别过脸去啜泣起来。
强忍着眼泪，我一下子把弟弟拉进怀里，紧紧拥抱着高出自己一头的弟弟，抚着他宽厚的后背：“弟弟，要高兴才对啊，你看，妹妹考上了最好的高中，你也如愿以偿上了大学，这是咱们家多大的喜事啊！”
“哥哥羞，哥哥羞，都那么大了还哭鼻子，哈哈！”丫头用手点着自己的脸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
这时，汽车“嗤”的一声停在了路边。
没等汽车停稳，丫头的一只脚已经跨上了车门：“哥哥快上车，姐姐再见！”
“姐……”弟弟拉着我的手不愿松开，眼神中的不舍让我的泪几乎无法控制。
“快上车吧，到了就给姐姐来信……”我拼命用意志筑堤，不让泪瀑倾泻。
长鸣的汽车喇叭声，终于扯断了我们紧紧牵着的不愿分开的手。弟弟一步三回头上了汽车，车窗里探出了两张脸，小脸写满快乐，大脸写满怅惆。
汽车“哐”的一下关上了车门，然后没有一刻犹豫向远方驰去。
“丫头—— 弟弟——”我下意识地跟着汽车紧跑着，仿佛这样就能追回远去的弟弟妹妹。
一点点变小的汽车的影子，终于让泪瀑决堤而一泻千里，我一任它们畅快地淌过面颊。可是，心儿呀，你为什么突然一下子空空的、空空的啊……
骑着自行车，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满眼满脑都是弟弟妹妹可亲可爱的面庞。可他们却走了，都走了，都离我而去。二十几年来，这是我们第一次分开啊。可送他们走出小山村不正是自己最大的愿望吗。
一路上，我一会儿暗自垂泪，一会儿又出了神的傻笑，犹如一个梦游症患者，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村口。高大的碧螺山依然吐着苍翠，小河里的水也泛着细碎的金光。走过那座古老的石拱桥，穿过一片竹林，又拐了几道弯，我终于回到了那个曾充满着欢声笑语的院落。
阳光慷慨地倾洒着光芒，越过青灰色的院墙，透过香樟树茂密的枝叶，斑驳的影子陆离在树下的那张小石桌上。一股股熟悉而又亲切的气息扑面而来，喉头不由得又一阵阵发紧。
轻轻把车子支好，静*在小石凳上，眼神迷离了，往日一个个难忘的画面如藤蔓一般蔓延在心头……
丫头——姐姐的宝贝。
丫头，你一直都是快乐的。15年来你最弄不懂的一件事就是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有一天都离开了我们。姐姐一开始也不明白，不过现在明白了，妈妈是嫌弃爸爸穷、嫌弃爸爸没本事啊。而爸爸在妈妈离开之后也一气之下走出了小山村，从此杳无音讯。这一年，丫头，你还不到两岁。从此，哥哥姐姐成了你唯一的依靠。
有一天，姐姐在洗衣服，四岁的你也嚷着要洗。看着你模仿姐姐的那认真的样子，我的心头又欣慰又酸楚。
有一天夜晚，你病了。脸烧得通红，躺在床上一直昏昏欲睡，连眼睛都懒得睁开一下。再也听不到你稚嫩的读书声，听不到了你甜甜的“哥哥姐姐”的叫声，给你买的你最爱吃的糖果也失去了吸引力。我和你哥哥被吓坏了，连夜拉着你踉踉跄跄向镇上跑去。医生说是肺炎，幸亏送的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唉，丫头啊，你知道吗，为了你，你的无悔哥哥明显消瘦了，眼里布满了红丝，经常偷偷抹眼泪。几天之后，你的病情好转，你又回到了咱们温暖的家。天，仿佛一下子晴朗了许多，你哥哥脸上也出现了久违的笑容，我也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吃过晚饭，你嚷着要哥哥跟你玩牌，我在另一间屋子复习功课。房间不时传来你俩的欢声笑语，一会儿是你哥哥憨憨的“嘿嘿”声，一会儿是你“噢噢，哥哥又输喽，又要交公粮喽，快，快给晴儿吃糖！”的叫声， 听到这里，我也禁不住抿嘴笑了：我可爱的喜欢吃糖的宝贝又回来了……
弟弟——姐姐的最爱。
有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句话就是说弟弟你的啊。你比姐姐小了5岁 ，可你早就承担起了男子汉的责任，默默地呵护着妹妹、照顾着姐姐。家里最苦最累的活都是你的，最不好吃的饭菜你抢着吃，而把好的都留给妹妹和姐姐。你最喜欢读书，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可为了妹妹、为了姐姐，你多少次偷偷辍学跑回了家。
那一年，春天来得格外的早。碧螺山上的野花全开了，路边的栀子树也在招蜂引蝶。家里的那棵老榆树也不甘落后，一个个枝条上，饱满的榆钱坠成了串儿，散发出诱人的翠绿的光泽。你知道姐姐最爱吃榆钱馍馍了。你早就对那棵榆树跃跃欲试了。你说，姐，你等着哈。“嗖嗖”几下你便爬上了第一个枝桠，当你再往上爬时，却一脚蹬空从树上摔了下来！“弟弟！”我惊呼一声跑上前去，只见你仰面躺在地上，脸已经痛得变了形。见我心疼得直哭，你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故作轻松地拍拍身上的泥土说，“姐，没事，摔摔更结实呢。”而姐姐的眼泪却超过了那棵榆树上的串串榆钱。
姐姐自学师范那年，你也上了高二。有一次，姐姐去你房间找东西，却无意中看到了你的一本习作集。我一口气读完了你的所有诗文，仿佛一下子走进了你的内心世界。弟弟，在你面前，姐姐惭愧啊。此时此刻，姐姐才深深地感到你已不再是小孩子了。你的文字既有着女性细腻缱绻的情感，又有着男子汉特有的自信与旷达。你的杂文如行云流水，开阔飘渺又富于变化，更可贵的是字里行间流露出的你高洁的情操和超凡脱俗的气质，还有对世间污秽的鄙视与愤慨；你的散文犹如一首首小诗，朦朦胧胧、变化莫测，令人百读不厌，只想细细玩味；你的小说有的透出你对美的发现、对美的追求，而有的则结构独特、戛然而止，令人愁肠百结一方面为主人公的结局而不安，另一方面又令人禁不住暗自慨叹你的生花妙笔；你的诗则句句含情、字字珠玑，形式上也极力接受新鲜血液，令姐姐简直不敢相信是弟弟你的作品！在你的习作面前，姐姐的灵魂也得到了一次洗礼和净化，姐姐仿佛一下子离你的心好近好近……
丫头，弟弟，现在，这个院子没有了你们，姐姐不知道今后该怎么生活。
过去，我们相依为命，终日厮守，觉得一切都是这般平淡无奇。而现在那些平平常常的生活画面却在回味中成为了一幅幅温柔朦胧的风景，闪射着神秘而温馨的色泽。我这才发觉，平时被忽视的小小细节原来都是这般弥足珍贵！丫头的一句话，弟弟的一个眼神，甚至连自己讲过的最蹩脚的笑话，在我的细细咀嚼中也品咂出了新的滋味、有了更深一层的意绪。
弟弟妹妹，你们走了，你们可知，姐姐的心也跟你们而去！
也许，今后的日子，姐姐只能让心的蚌壳里珍藏着的情感珍珠，为自己的生活放射出七彩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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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6-1 15: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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