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甜、、只半口 于 2013-5-21 13:33 编辑
一
清晨被街头叫卖的吆喝声吵醒,循了声往窗外忘去,眼光没有焦点,混沌的一天浑沌地开始了。福伯轻微咳嗽了几下,手帕上有了一片殷红。
透过三楼的窗户可看尽楼下菜市场的熙熙攘攘。那些主妇们挎着菜篮,似乎可想见她们篮子里带着晨露的各式菜品;那些年轻的女子挽着男子的臂弯,幸福洋溢的样子;那些小孩子们在人群中灵巧的穿过;那些骑了自行车的学生们不得不下车推车前行。
东西走向的长街一眼望不到头。而是事实上它就那么长。东边的尽头是中心小学,西边的尽头是殡仪馆。中间各种店铺和民房在街道两旁一字排开。
福伯泡了一壶浓茶,街上的货郎挑着叫卖的那种,叫“老荫茶”。由不远处的山间茶林中采来,人称“一道苦,两道涩,三道四道又没得”的山茶。不知这茶究竟是几道,福伯喝着眉头紧蹙。然后起身给自己炖绿豆粥。泡了一夜的绿豆已如豌豆般大小,在沸腾的水里跟白花花的米粒一起翻滚。福伯愣了神,竟没有觉察到透明的盖子被掀动,水溢了出来,在与煤火相遇的霎那发出嘶嘶的声音。
“爸,今儿起的可真早啊!”高跟鞋的声音传来,和着女子银铃般的清脆的声音。“我给你带来了泡好的冰糖雪梨。”女子叫小水,自然是福伯的闺女了。“哟!我姑娘回来啦!呀!我的稀饭!”福伯赶紧拿起勺子,揭开盖子一阵搅拌,“坐,坐会儿。”“不了,我还赶着去给孩子们上早自习呢。等我下班了过来。”说罢,小水放下手中装了个大玻璃罐子的袋子,转身向门外走去。“来吃午饭不?”福伯的声音追了出来,而小水的身影消失在昏暗的楼道里。
唉!人老喽,老喽,不中用了。福伯自叹息。这才回到炉边,搅了下锅里的稀饭,把锅端了起来。盛了一碗凉着,拍了个黄瓜,洒了些油盐酱醋。接着又是一阵咳嗽,他的背很强烈的起伏,而咳嗽的声音压得很低。“老头子,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嗯。嗯?孩子他妈,你回来啦?”举目四望,哪里有什么老太太?有的只是挂在墙上的照片里,她依旧对人浅浅笑,几分娇羞,款款深情。
二
福伯兀自想着,妻还是当年模样,只是自己已经老了。如今就连当年可心的女儿也已经嫁人了。屋子里空落落的,只有他。点着了的烟一点一点燃成灰烬,竟只是夹在指尖忘了本意。然后烟灰落在地上,就是所谓的余烬。结婚那年,她年轻且美丽。妻是个干练的女子,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她总是能打点好一切。有了她,这家才算是有了家的味道。妻不喜欢他抽烟,每每被烟呛得咳嗽时候,妻总是说他“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由此,福伯渐渐习惯压低了声音。
算起来,妻已经走了7年了吧,那年小水适逢高考。硬是瞒着她让她考完之后才让她知道,而没有见着最后一面。小水报考了师范类专业,现在工作稳定,福伯还是欣慰的。小水有机会可以去省城发展,一是为了照顾鳏居的父亲,再则夫家也是在那个镇上。便只求能过得现世安稳。她的爱人小段也同在中心小学,做教务处主任。小外孙淘气可爱。
福伯每天无非是看看京剧,翻翻老照片,出去遛遛鸟,聊以度日。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家的,此话果然不假。尽管小水很孝顺,也隔三差五的过来看望老父,而她有自己的小家还有自己的事业,总不能把所有的时间放在这边。那些她不在的时间里。福伯只能独自找点事儿去做。比如陷入无底的思念中去。再比如整日整日的抽烟,叹息。老了老了,是该有伴儿的。只是妻已经先他一步走了,把他一个人留在这世上。
妻走了。福伯这才学会了自己煮饭,自己洗衣服,自己把屋子收拾的不至于太零乱。有时候自己一个人喝点儿闷酒。不敢喝太多,因为没有人在他宿醉时候在枕边放一杯热茶。
三
脚步声传来,太阳已经西斜。福伯已经从这从容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者,起身开门。“爸,在看电视呢?”“哦”。然后福伯这才发现电视还开着的,且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的。这才发现有些腹中饥饿,道“小水,晚饭吃了吗?留下来我包饺子你吃。”小水不愿拂逆了父亲的心意,连连说好。福伯取出面粉开始和面。小水出去买了些生菜韭菜回来。父女俩开始在厨房忙活了。妻在的时候,他确实不会做饭,但包饺子的功夫是一流的。直至今日,女儿小水和她们一家都是喜欢福伯的饺子的。剁好馅儿下好料,福伯开始擀面皮儿。手指翻飞,不多久一盘饺子已经包好。等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的时候,福伯满面荣光,难得一见的欢颜。心里痛快,取出一瓶“老村长”干掉了二两。小水不阻拦也不表示支持。只是由着福伯开心,孝当然得顺着。
饭罢,收拾好桌子,太阳已经落山了。小水辞别,回家。说“他在家不知道又给孩子吃什么既没营养又不健康啊垃圾食品,一点儿都不省心。”福伯笑。心道“你小时候还不是一样,你妈常常说我给你吃的这样没营养那样又不健康。还不是眼瞅着就长大了。”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又想,若不是妻,女儿恐怕在我的照顾小不会出落的这样动人。比如可能会瘦小或者肥胖或者别的什么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的玲珑有致。一个家,女人是多么重要。
妻已走,女已嫁,家已不家矣!
福伯在床上辗转反侧。年老的人大概总是能进入睡眠状态时间很少。老伴儿在多好啊,半夜了实在睡不着她就说“老头子,你就不能安静点儿吗?”如今倒是不被人说了,再怎么辗转难眠也不被人知晓。人生的路已经大概可以看得见尽头。咳血的频率是越来越高了。他一点儿都不怕。因为有人在那边等着。死亡本身更像是赴一场约会。若还有舍不得,尘世的牵挂便是那个如同妻的仿版的女儿了。
尾声
再后来,街还是那条街。不管是东边的中心小学还是西边尽头的殡仪馆。不管是街道两旁的各色店铺还是民房,都还先前的模样。于这世界,任何人本就是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
只是有一天,有个人也走了。属于他的各种牵挂各种故事各种不舍,都尘埃落定,写成了街角的一缕清风,不被记得,不被想起,而又是真真切切的发生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