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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花祭
多年前,我曾经在一家医院工作。在每天与生老病死打交道的日子里,年轻的我触摸到了很多人对生命、对生活的不同的角度和态度,而这种截然不同直到今天才在我的内心猛烈地冲突着。
那时,我在的那个科室经常会收治一些中毒的病人。其实就是喝药的。以女性居多,年龄以二十岁左右的为主。这样的病人来时走廊会伴随急沓杂乱的脚步和家属大声的呼喊。我们医护人员会立即跑出去抢救。洗胃是最有效的措施。于是,一会儿,抢救室里甚至整个走廊都是刺鼻的农药味。会让人想起背着药箱在大片庄稼地里洒药的情状。喝的少的时间短的,一般洗完后再给药物治疗大多会痊愈。不过也有未及时发现送来时就不行的,忙活一阵也是无奈地住手。任家属哭天抢地。 洗胃的活又脏又累。加之喝药的人大多只是因为恋爱受挫或是与别人的一点口角就自残生命,因此非但不令我们同情倒是有几分怨恨和鄙视。而很多愈后的病人也自知面上无光总是偷偷地走掉了。
与之相对应的,科里还常年住着许多患有呼吸系统慢性病的老人。他们一到冬天就由各自的老伴搀着,大包小裹的搬家一样住到自己熟悉的那张床上。整个冬天都不回家。他们大多面色灰暗、嘴唇发紫、举步维艰,隔着几米远就能听到他们气管里发出的沉重的呼吸声。夜里,有的重病人甚至只能坐着睡觉。他们彼此之间互相打趣,一起晒阳光、下棋,互相比着看谁能活过谁,他们甚至还能帮医护人员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也许是人生的历程教会了他们不去怨天尤人,他们承受着痛苦甚至时刻面临死神的威胁却从不放弃一点一滴的快乐。 每当遇到喝药自杀的病人,这些艰难度日的老人就唏嘘感喟:唉,这么点岁数,有啥想不开的,咋就寻死呢?这些小半辈子都在医院里度过、两只手臂甚至双腿都布满针眼的老人无法理解那些轻生者对生命的蔑视和离去的决绝。 记得我离开医院的那一年冬天特别的冷,好多老病人没挺过去,永远地走了。看着空下来的床位我们的心情和家属一样悲伤。至今我还能叫出那些名字,记得那些音容,还有,他们对生命的敬重与坚守。
现在,我每天上班都要经过一个临街的老工厂。工厂北侧是一片空地。每年盛夏,这里都有一小片向日葵挺拔着、灿烂着。它们已成为我的秘密,因为似乎没有别人注意过它们。工厂的西侧是一个很大的菜市场,终日喧嚣。右侧是一个小规模的娱乐区,聚集了几家KTV。向日葵就在似乎不属于它的世界里自由地绽放。朝着光明,和坦然,心无旁骛。像岩壁的松树或石缝里的野草,只要有生命的依附,就在自己的每一季里完完全全地展示——生命的隐忍和伟岸。每次看到这些向日葵,我就会想到我曾经救治过的那些依然活着或已离去的老人,都会想起他们皱纹密布、既苦又甜的笑脸。 每次看到这些有着金黄色的花瓣、有着柔韧坚挺腰身、有着勇敢的心的向日葵,我都会在内心,悄悄地给自己,一份惊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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