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访昆明清真寺
文/马成云
2013年春节收假，中国作协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委员会新近换届后的第一次会议在昆明召开，昆明市文联负责协助做好相关会务工作，因此，我得以事先知道一长串参会人员名单中有两位回族作家，心里暗暗高兴：能近距离地与同族写作者交流，毕竟机会不多。他们中的一位是宁夏文史馆馆长杨继国；另一位是我崇拜已久的张承志。《心灵史》《北方的河》和《黑骏马》等作品奠定了张承志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早已广为人知；而我对张承志的情分还远不止于此，除了我们同是回族人之外，还有一层不可忽视的联系，那就是我们同属《回族文学》杂志的作者，故，能与张承志有一面之缘是我期待已久的事。
昆明市文联原计划在这个会议期间乘势而谋搞一次文学讲座，准备组织60名昆明地区的作家及文学爱好者来聆听张承志和阿莱两位老师授课。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张承志没有赶来开会，让我激动的心绪一落千丈。我们的讲座，改成了邀请中国作协少数民文学创作委员会全体与会人员参加的“繁荣昆明文学创作座谈会”。
之前，因了张承志要来，我做了两件事，一是紧赶慢赶认真阅读了人民文出版社出版的《张承志散文集》，勾勾画画出一些精彩段落预备当面向他老人家请教或说些恭维话；二是，我还抽时间走访了昆明城核心区六座清真寺中的五座，想着到时候找机会带他一起去转转。平时，总觉得自己工作忙，终究没能下定决心做了这件对于一个回族人来说非常有意义的事情，然而，幸运的是，有了“张承志要来”作为动力，感谢真主引导，并给予我内心的安宁与自持，终于达成了一个美好的心愿。
我给自己安排的行进路线是，以正义路西、昆百大新天地后面的南城清真寺为起点：向东，走七分钟抵达迤西公清真寺，继续往前走六分钟是金牛街清真寺；向南，九分钟之内到达永宁清真寺，再往前走一分钟便是崇德清真寺；向西南，不超过八分钟就走到顺城清真寺。其间，我不厌其烦地用时间来计算着自己的脚程，发现了一个令人惊讶的问题：在如此小范围内何以建有这么多座清真寺？而且，都是清真古寺！
南城清真寺始建时间有两种说法：一说为唐代，似乎只是“说说”而已，至今尚未找到有力的证据来支撑；一说为元代，明李元阳《云南通志》记载：“寺为元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创建。”这是较早的也是最有说服力的文字，历史在某一刻驻足时都会留下痕迹，关键是怎样来证实。清康熙以来，毁了又建，建了又毁，毁毁建建的南城清真寺承载着清军镇压云南回民起义血洗昆明的悲伤与痛苦一路走来，有过担当，有过血泪，也有过荣光，留给后人太多的遐想。
尤其是，近百年来，南城清真寺已成为云南伊斯兰教的活动中心，清末的清真公会，1912年的中国云南穆罕默德教俱进会，1913年的中国回教俱进会滇支部，1938年的中国回教救国协会云南省分会，1940年的中国回教协会云南分会，1950年起的回族联合会、回族文化协进会以及民国初年的振学社等都设于寺内。1915年创办的《清真月报》是国内首创的伊斯兰教刊物，影响很大；1929年续编《清真铎报》，一直办到1949年，是穆斯林文化的一块阵地；两刊编辑部设于寺内，编织了云南穆斯林的文化脉络。
1926年创办的云南省第一所民族中学明德中学，校址同样设在南城清真寺。明德中学是云南较早创办的中、阿文学校，曾经培养出了一大批优秀人才，如专家、学者、教授、翻译家纳忠、纳训、马坚、林兴华等等。于此看来，南城清真寺对于回族史尤其是回族文化史有过的贡献，是其5000平方米的建筑体量无法容纳的。
与南城清真寺同为元代赛典赤•赡思丁主持兴建的永宁清真寺，是《昆明县志》里有据可查的在全省也属规模较大的一座清真寺，位于金碧路繁华地段。原址在东寺街“鱼市”，又称“东寺街清真寺”，元末毁于战火。明永历年重建，改名为“永宁清真寺”。然而，在清王朝的腐朽统治下，永宁清真寺从来就没有安宁过，一座寺的命运总是与一个民族的遭遇捆绑在一起，如何免得了清军镇压回族起义的洗劫呢？
现存的永宁清真寺，虽然规模小于永历年间的建筑格局，但经堂教育一直兴盛，云南各地清真寺的阿訇、掌教大多于此求过学。该寺布局为四合院，朝北开有一道很宽敞的楼门，门内有一个较大的天井，称“波斯湾美食广场”。上了石阶，广场门口有迎宾女孩，热情为客人们介绍着丰富多彩的昆明回族美食小吃，有凉菜、炒菜、涮菜，有饵丝、米线、凉粉、卷粉，有麻花、汤圆、刀削面、手拉面、小笼包子、破酥包子，有牛干巴、羊肉串、酱醋鱼、辣子鸡，还有桌餐、快餐、盖饭、炒饭等等，从内容到形式一应齐全，让你领略到舌尖上的昆明原来是如此的优美。
出永宁清真寺，沿金碧路西行至沿河路，在昆明市明德民族中学旁的巷子里，就能找到始建于明洪熙、宣德年间的顺城清真寺。多次被毁后的修建、扩建、重建，使顺城清真寺焕然一新，其中的朝真殿是一幢崭新的砖木结构建筑，如今已成为昆明地区中式古典建筑与伊斯兰文化完美融合的典范。
寺门口除了名目繁多的回族美食小吃以外，最具特色的是“青海伊佳穆斯林用品批发部”、“东南亚穆斯林精品批发部”等大大小小的批发部，让云南全省的穆斯林同胞能在这里称心如意地选购到高中低档、各式各样的帽子、盖头、头巾、袍服、胸花、土耳其拜毯、阿拉伯香水等朝觐用品和丧葬用品。
顺城清真寺建于顺城街南面，故而得名。总长564米的顺城街，东起三市街，西至五一路，沿昆明旧城垣而建。元代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修建昆明城时，这条顺着昆明古城的老街——顺城街，便在民间叫开了。这条并不宽敞的老街上住着的很多的回族居民，较好地保留了昆明回族民居、服饰、饮食及丧葬习俗，是一道亮丽的民族风景线。可惜，商品经济的发展让顺城街被千篇一律的高楼大厦替代了。新建成的王府井商场气势恢宏，里面商品琳琅满目，然而，却无法选购到一种消失了的文化。
拆迁，往往重在“拆”，有些东西“迁”是迁不走的，而且回也回不来。从顺城街迁出去的那些回民，回来顺城清真寺礼拜的时候，总会恋恋不舍地走一走曾经朝夕相处如今已面目全非的顺城街，他们茫然的目光追不回失落的情绪，曾经的快乐唯有托付给恒久的记忆，知感主的恩典，顺城清真寺被中共中央统战部、国家宗教局授予“首届全国创建和谐寺观教堂先进集体”荣誉称号，寺内人气越来越旺。
出永宁清真寺右拐，不远处便是崇德清真寺，在东寺街高大茂密的巡道树后面一个比较隐蔽的位置，门口有人卖清真糕点，从这个狭窄的糕点巷子往里走，一个貌似小区单元的入口便是清真寺的“门”，一楼二楼出租、三楼食堂，四楼礼拜，看不出崇德清真寺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该寺近年来一直坚持资助贫困孩子上大学却是一件实实在在的的善举。
与崇德清真寺不同，位于威远街与庆云街之间的迤西公清真寺高大挺拔，阳光撒进礼拜殿，温暖明亮，到一楼餐厅就餐的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然而，始终找不到一块关于该寺始建、修建、扩建或者重建的记事碑，难免心生遗憾，甚至觉得有些不解。几次三番打听的结果，发现了另外让我感兴趣的东西。原来，东起青年路，西至正义路，因“衙门威振远方”之意而得名的威远街，便是元代云南行省平章政事赛典赤•赡思丁当年办公的地方。在赛典赤•赡思丁的衙门中，穆斯林官员较多，加之军人、商人中的穆斯林及其家眷，穆斯林人口增长较快，在威远街附近建有如此之多的清真寺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了。历史是不会欺骗后人的，此刻，我更加明白了这一点。
从迤西公清真寺往东走不到一公里的地方，盘龙江西岸的金牛街清真寺，是赛典赤•赡思丁治滇时期，来自陕西、山西、河北、河南等地的穆斯林商客所建的，地方不大，却非常幽静，质地古朴的礼拜殿，看上去是该修葺了，与其他几座清真寺的现代建筑比起来，多多少少显得有点“寒酸”，但屋檐下高高悬挂着的民国年间回族名将马维骐等人立的四块匾额书法精美、十分抢眼，使古寺增色不少。
我找到江滨路41号的时候，看见金牛街清真寺的旧与小，忽然问起自己来：寺内真的存有《古兰经》木刻版本吗？回族起义领袖杜文秀当年进京告状路经昆明时住宿过的清真寺真的是此寺吗？但转念一想，也许，恰恰这座清真古寺幸运地躲过了一次次灾难，才得以以木质结构完整地保存下来。
走进金牛街清真寺，我一边拍照一边抄录着相关文字，一位管事的长者叫“金牛叔叔”，为人很热情。他猜出了我的来意，寒暄之后向我介绍了该寺的大致情况，并送给我一些资料。那天是主麻，礼拜的人很多，我印象也就特别深刻。清清楚楚记得院内有一株树长得枝繁叶茂，像是玉兰，散发出阵阵幽香，令我内心安详。
离开金牛街清真寺时，我看见有人出完乜贴，管事的大娘无论如何要给那人开个收据，说：“否则算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大娘的那股认真劲让我看到了穆斯林同胞的真诚与可爱，也让我再次想起了心仪已久的著名作家张承志。张承志因故未能出席他们的会议，不关我的事，但我实在想见一见我心目中的这位回族作家偶像已成追星之势，为了他的到来我所做的一切准备是多么的用心，只有我自己知道。
到了中国作协少数民族委员会会议报到那天，昆明主城区的六座清真寺我已走访了五座。最后得知张承志来不了了，难免有些失落，但我还是毫不犹豫地走访完最后一座清真寺——金牛街清真寺。现在静下心细细想来，越发觉得自己的抉择是多么的正确！一个回族人要走进自己的清真寺，为什么非得需要一种外力来驱动呢？圣人的教诲需要用心去体会，个人的行为理应天天反省。这一次，张承志没能成行，于我而言固然是莫大的遗憾，不过，让我因此多了些思考，或许是一种预想不到的补偿。
2013年3月19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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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3-3-19 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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