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着:笑
——1963年农村纪事
杭一舟
荷着锄,打着晃。
她的心,咚咚地跳着。
日头已由正中偏西,孙女一定早放学回家了,等她回去做中饭呀。小肚子里哇啦哇啦唱空城计,定倚着茅屋门,翹首以待了。
要回去,得走这条小路,得走过有榆树的生产队长家门口。
心里,真想哭。
不能哭!一哭,被队长看见,会说,地主婆子的眼泪是烈性的炸弹,带着呼啸声,向那个阵地泼呢。
那么,只有,只有笑了。可是怎么个笑呀。没赵丹的做功,卓别林的演技。笑,是心里漾出来的花朵,自然的,佯装不出来的。
唉,要是今天因发烧躺在病床上,又会说是装病,逃避劳动。而带病下田,因手儿颤抖,锄头误伤了几棵稖头苗,被说是搞破坏,阶级斗争新动向,锄集体经济的苗苗!别人晌午早收工弄中饭去了,自己还得罚锄一畦稖田才准回家。地哪,天哪,谁让自己命苦,那年被逼来“同房花烛”呢?偏房也受株连啊。
笑,只有笑了。
笑,有眯眯笑,哈哈笑……我笑不好会不会说我冷笑,奸笑,笑里藏刀呢?
榆树,近了。
近了,榆树。
快,准备着:笑。
至于笑出个什么样儿来,随他置于显微镜下,定性、定量分析吧。
绿荫下纳凉的,是生产队长。打从“四清”工作队一来,他那阶级斗争的弦,绷得更紧。他确实也够辛苦的。
瞧,他看见我了。
快,笑呀。
怎么,“哇”地一声,哭起来了呢。
活到这五十多岁,从稖田到家一截路,为何更难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