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简单故事 于 2013-2-13 13:51 编辑
当所有人吃过晚饭后,鲁二灶上的篝火才燃起来,于是,桥孔下便亮出一片昏暗的光。 鲁二的灶只是一个挖在地上的坑,搭上炉桥,再支起三根铁棍,鲁二在这炉灶上一烧便是十九个年头。 篝火燃起,所有桥孔的景象便暴露无遗。一些堆积的木头、废铁和塑料瓶,都在那张木头旁搭建的小床四周散落着。看这个情形估计明天就会有收破难的把它们全收走。鲁二手头就会换得一些小钱,过一段不愁米盐的日子了。 篝火燃大了,那三根铁棍下吊着的一口锅,不一会便冒出热气,飘出鱼香,而炉桥上放着的另一口小锅,蒸的米饭。 鲁二每天都在看不见太阳的时候收工,收工后做饭,然后慢慢的吃。鲁二今天的锅里烧了两条红眼棒,这是嘉陵江里的上等鱼,这鱼的味道很鲜,很有营养。鲁二不是每天都能捞上这种鱼,这种鱼多半是打渔人漏网后被鲁二捞着的。 鲁二每天就在这江岸十几里水路上忙活着。上岸后,又沿着江岸捡些破难,那些可以换钱的塑料瓶废铁和杂物。鲁二靠这维系着自己的生活。有小朋友叫他鲁大爷,有年轻人叫他犀利哥,更多的人叫他疯子鲁。但都背地里叫,因为鲁二从不打人骂人,也不主动与人说话,基本不回答别人的问题。他不想说,他是鲁二,他的内心只有他自己。 我不见鲁二已有一段日子了,腊月初八的夜,吃过腊八饭,我忽然有种冲动想去看他,我曾听人说,每到这些节日的时候他的母亲会来,给他送些吃的和穿的。 我去了,只是远远的望着,那堆篝火旁,有个老人。篝火的光映着她满头白发,银光闪闪。她和鲁二说着话,但时间并不长,老人离开了。 我好奇的赶上老人,老人脸上充满祥和和无赖。那是?我儿子。老人慢慢答道。哎!老人叹一口气。我没再问,看着老人蹒跚的移过黑色的马路。 腊月八,吃腊八。天很冷,那些不疾不徐的风吹脸上,隐隐刺痛,鲁二妈的心像腊月天一样寒。 我再回到鲁二的桥孔,但并不想与他搭话,也不走近他,因为我过去和他说过话,感觉他很烦别人问他,不愿人去打搅。所以,我只是望着。 鲁二收拾完锅碗,把母亲拿的东西放进搭在木堆下的小屋里。这小屋也就只是一个床铺,可以睡人。 木头挡在北,把从北方吹来的冷空气,在桥孔下,回旋出一些停留的暖气流,让夜晚少些寒凉。那小屋的铺有厚草垫着,被子也还算厚实,不至于让鲁二在深冬里着凉。这十多年来我还不曾听说鲁二病倒过,也许鲁二病了,躺那,无人问津,便不知道鲁二真的病过。清晨只要看见鲁二仍然划着小船游荡在嘉陵江上,人们就知道鲁二新的一天开始了。 听人说,以前过节的时候是两个老人来看鲁二的,后来就只一个了。那一个自然一定是鲁二他爹,他爹病了还是离开了,没人知道,鲁二的心中有感觉吗?鲁二妈看来也八十多了,有一天,鲁二妈也不能来了,鲁二有感觉吗?鲁二会有的,只是那感觉一定很淡,但他母亲的感觉却很浓,直到不能再感觉下去。 感觉的一边是茫然,一边是痛楚。 鲁二十多年来,对自己的这种生活也许并没知苦知痛,而为他这种生活知痛的是他母亲。那声叹,叹得眼泪枯干,叹得十多年来无助的观望。鲁二只是并不知道,如果鲁二知道了,鲁二便不是疯子鲁了。 鲁二前年多了两条小船,是一户打渔人家改行后送他的。一条小一点是敞着的,一条大一点是有篷的。有篷的可以睡觉,敞着的可以打渔。遇江面涨水的时候鲁二就可以在船上睡觉了,那条敞篷的小船鲁二还用来在江面上捞木头。 现在鲁二有了岸上水里两个家。鲁二的劳动开始从陆地向江面转移,或者陆地江面兼顾。 听说鲁二的父母都是教师,鲁二也曾读过大学,在大学里还是校草级的人物,是驰骋在足球场上的王子。鲁二有一只迷人的阴沟鼻,配上国字脸谱,一身横练的肌肉,有着陆战队员的身板,比犀利哥犀利。想那般英武,当年必是万人迷了。然而,鲁二最终到了桥下。 鲁二为什么到桥下,哪一年,哪一天来的,无人知晓。不过他来了,他定是在一个突然不正常的时刻来的,而且这个不正常的时刻一直持续到今天。还可以肯定的是,他会忘却,不,是已然的忘却。过去的一切完全与他剥离,甚至,用一切办法都不能回复他的过去。 他变了横怒,而又有一切正常人的劳动手段。他在这里久了,也残留下那些流浪汉特有的本色,那双海军陆战队鞋配上那件黄中带黑的老军衣,走过江边,胡乱的头发被江风吹起,又像金庸笔下的大侠,那顶篾编草帽,是大侠的身份代表。有人说他50了,有人说他60了,他不作声,高深莫测,他蓬乱的头上却没见一根白丝。他是这样的鲁二。 当夏季来临的时候,他那身古铜色的皮肤让人十分着迷,不时有女人窥看。但他只是鲁二,他已目空一切。 嘉陵江桥,像个少妇,横卧在江的东西,那些桥上新安的装饰灯,像少妇身上华丽的饰物,凸显着一些虚无的存在,在夜晚闪着迷醉的光芒。 鲁二只在他的桥下一带活动,绝不上拦江大堤,越过那条让人犯罪的黑色马路,因为那一边,便是城市。 那些灯红酒绿下的城市夜晚跳动着前所未有的浮华,一些人为编造的梦便在这浮华中腐蚀着的魂灵。所以,鲁二从不走过那条马路,他甚至连看都不看一眼。十几年一直如此。 鲁二妈盼鲁二回到过去,变为这座城市浮华人群中的一份,但她不知道鲁二怎么了。鲁二的一切她妈跟所有人的感觉几乎一样,鲁二为啥就疯了呢? 福兮祸兮,祸兮福兮,鲁二,只有鲁二自己才知道。这也许就是上天的安排。 这样的安排,细想起来也没什么不好。假如鲁二正常了,他只不过成为这座城市里浮躁人群中的一个摆设。他这样了,不知苦,不知痛,不知朋友,不知亲人,不知过去,不知现在,不知手机,不知电脑,不知博客,不知谣言,不知汽车,不知高楼,不知发廊,不知美色,不知妒忌,不知仇恨,不知情感,不知伤害,不知疾病,不知癌症,这难道不是佛之高境界吗? 太阳初升的时候,鲁二划着那条小船,冲开还没散去的江雾,向江心驶去,惊起一些熟睡的野鸭噗噗的飞。那些小绿洲上的芦苇在阳光下泛出金色,一片湿润的沙滩,沿江弯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鲁二上去把昨晚布下的鱼笼子拉起来,捉出里面还在爬行和跳动的螃蟹和小鱼。中午时分,鲁二从江面划下来,满载而归,或一无所获,他都会准时回到桥孔下做饭,吃过饭,又沿着江边捡那些可以换钱的破难,直到下午五时,他再上船,寻找一些漏网的鱼,等到太阳落坡。 听人说十几年来,鲁二救过9条人命,有不会游泳的,有不慎掉下河的,有跳江自杀的。鲁二把人捞上来后,也不说话,放在岸边,像从江里捞一根木头一样简单,又随后走开。也有他没捞起来的人,于是,他说:没救起莫怪我,救起来莫谢我。 鲁二的心已不在人间,他和江岸的卵石、沙滩、水草、野鸭、白露、成为一家,他和江水、雾霾、河风、空气和阳光,夜下的蛐蛐和蝉鸣,以及柳树的沙沙声,浑然一体。 当这座城市的手机、电脑、楼房、汽车、毒物,变淡,迟钝,淘汰,退缩,隐藏以后,一切浮华变得浮躁以后,鲁二的一切却仍然十分的朴实、生动,每天都是新生,与天地永恒的新生。 鲁二从不向人索取,正如他身边的自然和自然界的一切物体不会索取一样,鲁二已然变成了桥下的一种新生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