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过去很多年,华的亲友依然不敢在她面前提与白桦有关的任何字眼。即便是数次故地重游,她也从不去哨所旁边的那片美得让人心碎的白桦林。
这是一个往北偏北的哨所,正面是浩浩荡荡的界江,站在高高的哨塔顶端往回望,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片纯粹得让人心醉的白桦林。
那一年冬天,华19岁,辗转数千里,从大西南跑到祖国的最北端,下了火车换汽车,下了汽车上爬犁,硬是在大年三十天黑前赶到男友瑞所在的边陲哨所,微笑着把初吻给了瑞,把拥抱给了瑞的每一名战友。
哨所很小,哨长刚扛着少尉军衔,却是这里的最高长官,领着7个兄弟日夜守卫在这里。因为寂寞,大家自称“八大金刚”,瑞二十二岁,在兵里岁数最大,既是班长,也是当仁不让的第二大金刚。刚很信任瑞,战士们也把这个班长当成了知心大哥。
因为华的微笑、拥抱和歌声,那个大年三十成为这个哨所有史以来最热闹、最温情的记忆。新年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刚和瑞按惯例在高高的哨塔上站岗和瞭望时,分明听到战友们的欢呼声划破了夜空。
大年初一上午,刚给瑞放了半天假,让他领着华到附近的边境渔村转一转。回哨所时,瑞把华带进了白桦林,在女友的惊喜和惊呼声中紧紧地抱住了她,让洁净的冬雪和白桦见证了他们圣洁的爱情。
一周后,华流着泪吻别了瑞,拥别了瑞的每一名战友,依依不舍地挥别了白桦林,还有白桦林旁边哨所里那些最可爱的人。
华走后,原本开朗的瑞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没事就往白桦林跑,采回来一张又一张桦树皮,一层一层地剥下来,弄白了双手,弄白了鼻梁,也弄出了一张张比白纸还薄还白的白桦皮信纸。
瑞成为哨所第一个用白桦皮给女友写情书的兵。其他兵眼热,即使没有女友,也试着用白桦皮给父母写信,连单身的刚也未能脱俗,结果被母亲来信一顿好训,让小儿子别扯淡,抓紧找个对象带回家。
刚自讨没趣,连续两个月没再写家信。等到他想起来写家信时,哨所却出大事了:瑞为抢救战友掉进了江面的清沟里,什么也没留下。
那天,原本是刚要带队去封冻的江面巡逻的,瑞以刚感冒未愈为由,坚决把哨长堵在屋里,自己领着3名新兵走上界江,走上了不归路。
瑞一直坚持走在最前面,防备着可能出现的清沟。因为瑞知道,新兵们还看不出那些薄冰和积雪覆盖下的清沟,也不知道清沟的危险性有多大。
即便如此,那个叫强子的新兵在途中方便时还是一脚踏进了清沟,紧接着整个人全掉了下去。瑞喝住了另外两个要去救人的战友,纵身跳进冰冷刺骨的江水,把强子托住了水面,自己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战士们哭红了双眼,刚悔得直扇自己耳光,连嘴角都抽出血了,但他还是不知道如何面对只有一个独子的瑞的父母,还有已经怀了身孕的华。
是的,瑞出事的第二天,华的信就到了,说自己怀了瑞的骨肉,让瑞抓紧探亲回家结婚。看了这封信,再从瑞的遗物里翻出结婚申请,刚彻底失控,一个人跑到江边嚎叫着,任由泪水随着江水一起奔涌。
一个月后,华在瑞的家里见到瑞的骨灰盒,两眼一黑,晕倒在地。醒来后,华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绝决地留在瑞的家里,绝决地要替瑞照顾多病的父母,绝决地要为瑞生下唯一的骨肉。
瑞的父母深感不安,写信央求刚劝劝华。刚请了假,辗转数千里,从祖国的最北端赶到大西南,含泪跪拜改称瑞的父母为爹妈,含泪劝华去打掉孩子,含泪劝她去过自己的生活,说瑞的父母由他这个儿子来孝敬。
华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把刚骂了一顿,把他骂回了边防,骂回了哨所,告诉他以后别管瑞的家事,一切由她来撑着。
回到哨所,刚发动战士进白桦林采集黑黑的桦树泪,一袋一袋地往大西南邮寄。这是治疗胃病和糖尿病的良药,听说在内地千金难求。
几个月后,华生下一个男婴,取名小瑞。
刚实践自己的诺言,每月给瑞的父母寄钱,但每月都被华退了回来。
为了支撑起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孩子满月后,华当起了养猪专业户,日夜操劳着,很快也得了胃病,经常痛得睡不着觉。
婆婆看了心疼,把刚寄来的桦树泪拿给儿媳服用,结果还真管用。看着那些不断寄来的桦树泪,华的心也慢慢柔软起来,开始替公婆给刚回信,让他别再寄钱了 ,自个儿存点钱将来娶媳妇用。
刚依然按月寄钱来,华依然按月退回去。一来二去,两人渐生好感,通信也多了起来。再在公婆面前提起刚,华微笑,还会脸红
公婆看在眼里,乐在心上,决心促成这段姻缘。
瑞的儿子满周岁之前,刚突然接到瑞母的电话:“娃儿,瑞他爹快不行了,你来看看他吧。”
刚请了假,辗转数千里,从祖国的最北端赶到大西南,到了瑞家里才知道老人骗了自己。
那晚,瑞的父母把刚和华叫到一起,说小瑞马上就会走会说了,没有爸爸也不是个事儿,如果你们两个愿意,让刚给小瑞当亲爹吧?
华和刚脸红了,一句话没说,算是默认。
三个月后,华带着小瑞,辗转数千里,从大西南跑到最北端,到哨所和刚结了婚。
婚后,刚没再让华生孩子,说自己就是小瑞的亲爹。
又过了三年,华和小瑞随军,落户边陲。
再过了六年,刚转业。但他没有回华北老家,而是带着华和小瑞回到大西南的一个小县城,利用多年的积蓄买了一套大房子,把瑞和华的父母都从山里接出来一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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