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知易行难 于 2013-1-21 22:01 编辑
昨天看一组东北老照片,其中一幅是农村的土灶上横放着一只宰好的猪正等着被扔大锅里突鲁毛,看着那么亲切。杀猪过年,热气腾腾的水蒸气里飘着年的味道。
我问叶子,喜欢过年么,她说还行吧,然后又意味深长的看着我,姑姑,你不用着急给我压岁钱啊。。。。一点儿也没有我们小时候的热情,连对钱都显得那么从容淡定了。
在我记忆里,只要一进了腊月,年关就至了。小年儿那一天,家里要扫房。我和我弟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儿。我俩先是擦墙。那时装修墙面都是打着墙裙儿,我俩分好了房间,然后分头行动。用洗衣粉水和百洁布用力擦掉那一层灰烬,露出它本来的颜色。擦完墙之后是擦家具。我家那一组组合柜是我爸亲自DIY的。当年我爸自己承包了家里所有的装修活。从木工到瓦工。我记忆里一直存着他边哼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边用细砂纸打磨家具板的画面。空旷的房间带着录音室一般的回响,我俩边听边看边等待着他把那些木板变成一组漂亮的立柜。当洗衣粉水擦去灰尘,家具上闪着一层剥旧焕新的光泽。我俩把立柜上所有的装饰品扔进大盆里,泡去绢花上的尘土,擦亮花瓶,擦去那座石雕小猴山缝隙里的污垢,把一个小猫挂盘重新放在它的架子上,看着里面那只绒面波斯小猫又顽皮地抓着蝴蝶,心情无比舒畅。
最后一项是最艰巨的工程,擦厨房。至今为止,不论是宝洁还是其它山寨公司出品的去污产品,我以我30多年的经验跟大家分享,只有洗衣粉才是王道,不管多油腻的排烟罩,只要你小刷儿一拿,洗衣粉水一泡,油污统统全干掉。甚至无需碧浪或汰渍。
当天棚地板四壁皆净的时候,我俩的小手已经被洗衣粉水泡得起皱了。我们会在以后的几天里把所有的衣服尽量都洗了。只为不让我妈除夕那一天动洗衣机。因为在我们十岁之前,除夕夜里的洗衣机成了战争的一个导火索。我妈总要在那天洗一大堆衣服,洗完后她就会心情无比之差,差到要找人打一架。这个人首当其冲是我爸。如果我爸在那一晚三打一赢了钱,他会用钱解决战事,如果输了,那就是一场大招对决。当然,他输的概率太大了。在三打一上我爸真不是天才,麻将不错,但他无论玩儿啥都属于何鸿燊最喜欢的那种赌客,烂屁股型,输赢都要坚持到最后一分硬币。所以,有许多年,我家都要在除夕夜里发动一场大规模军事对抗。直到初一拜年的亲戚朋友来了,这场战事才会平息。我和我弟找到了最佳的解决方式,那就是提前承担这些活,把所有衣服都洗掉,不给我妈留一件借口让她启动洗衣机。等我长大成人后,我曾经跟我妈探讨,批评她太不勇于一个人承担责任,干活攀别人,这种心态放在工作中那只能做个基层分子。。。她表示不同意,说你懂个屁,我不是因为洗衣服生气,我是因为你爸输钱才生气。我无语凝噎。
我妈每年过年都会给我俩买新衣服,穿的时候不是除夕,是初一。叠得整齐的放在我俩的床头。我记忆里那崭新的内衣和外衣带给我的是前一宿的夜不能眠,恨不能半夜起来穿上它们。如今,再也没有这种感觉,这一年初一的床头与上一年初一的床头没有分别,也没有惊喜。
除夕之前要想办法去洗澡。80后90后们肯定会笑掉大牙,洗个澡还玩儿上脑力了。那年头儿确实得动好脑筋。之前要想好去哪家能排上队,去了之后还要想好,如何在众多老娘们儿之间找到合适的位置。队伍从上午排到下午,又从下午排到晚上。为数不多的几个公家浴池里挤满了男女老少。外面是冰天雪地,室内是不透风充满了香皂肥皂味的水蒸汽。我妈带我俩洗过几次盆堂,就是一种大浴缸,跟如今家里的一样。有一个黑色的大木头塞子连着铁链儿。写到这儿,不得不说那经历太重口味儿了。之前的澡客儿根本不负责把洗过的水放掉。只能自己来,把手伸进那漂着一层人泥的水面上,拔去木塞,放掉水,开始洗池子。我妈总会带着一包盐。她洗净池子后就会把盐撒在里面。现在想起来,那时的人心真不脏,也不会象防艾滋病患者一样看每一个之前离去的澡客。洗淋浴的时候更是凄惨,我们这些小孩儿要挤在五六个大人的身后,那情景就象鸡喝水,一群人围着一个喷头扬着头转着圈儿等着雨露上身。往往洗一个澡就要花去几个小时。这不算最悲惨,最悲惨的是中途锅炉房出事故。那冷水猛一激下来时,一群人嗷儿的一下四散跳开。我被洗晕过好几次,也就是洗虚脱了。兄弟姐妹们,写到这儿还真要给我亲爱的党和祖国唱上一曲赞歌,改革开放三十年,我洗澡终于可以不用受这份罪了。
除夕之夜要放鞭炮,下午吃饭前要放一挂大地红,崩崩这一年的晦气,崩出下一年的朝气。小时候我爸会拿手捏着几千响儿的大地红直接开放。最后一声爆响前他会潇洒地把它扔出去。等我长大了,他不再那么耍票儿了,开始找个木头棍挑着放了。如今年夜饭的大地红改由我弟放了,他又开始接过我爸的耍票儿活,手放。有一年叶子说,爸爸,你不要崩着别人啊。那时她很小,我顿觉得叶子将来会是个关心人的好姑娘。她虽然没有兄弟姐妹,但她长大后会善待每一个她身边的人。
那时年夜饭之后的春晚是必看的。前几天,刀爷推荐给我春晚的历年节目。我俩探讨了一下,我说那时港台歌星穿得咋那么二逼啊,刀爷说嗯,这就不错了,就这还忽悠了我们几十年呢。那时是守着看,一个不落的扫瞄式观看。现在呢,倒找我钱,哈文跪着求我,我都不稀得看。我宁肯去打两圈麻将,输给我家老太太百十来块钱,也不跟电视较劲。有没有赵本山,我都不看。再炫丽的舞台,再动人的歌喉,再暴笑的小品,都已不稀罕。这是个无偶像的时代,是幸事还是悲哀,资源的丰富多彩与匮乏稀缺,到底哪个才会带来心底的快乐呢。
年的味道依然在,它浓烈地迷漫在我的记忆里,而不是现实中。我突然想,今年我应该在初一那天把一叠新衣服放在叶子的小床头。也许她到了我这个年龄时也会充满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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