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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郑思旺
1975年秋天的一个午后。郑家庄最前边的一家土坯墙屋子里,三间房子的西头,传出一个女人的嗷嗷叫唤。
郑思旺看着妻子王大妞在床上矫情地大喊大叫,大肚子把薄单子顶起来。圆溜溜地像个山包。他想上去帮帮忙,借点力气给老婆。以便尽快生出她肚子哩的娃儿。却被他二娘推着脊梁沟,给撵到了堂屋。
从老营搬迁上来后,每家每户门前多了2.5厘地的菜园子。王大妞是个勤快的女人,屁股大的一点地,被她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菜,以及瓜果。一小片芝麻,正热闹地开花,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一股子蜂糖味儿直直的钻进郑思旺鼻子。豆角爬满了篱笆,丝瓜像柴火棍子那么长的吊在豆角的浮面上。茄子绿莹莹的比砳臼石还大。几行韭菜郁郁葱葱的惹人垂涎。几个青皮大西瓜骄傲的躺在地中间,几个白花相间的香瓜熟得想爆炸,喷香的香瓜味不时的钻进鼻子。
秋天的菜园子,着实的眼馋人,稀罕人。在这个粮食计划的时代,菜园子是家里人的救命粮。往日,郑思旺得空也在那儿侍弄,比他亲闺女还稀罕。这会儿他却无心瞅芝麻花,也无心闻小瓜香,烦乱地渡着步子,在屋内屋外来来回回,那样子,恨不得老婆肚子里的娃儿让他生才不着急。
好不容听到哇地一声哭叫,他便迫不及待的跑进里屋,大声地问:“二娘娘,生个啥?”
他老婆王大妞顾不上疼,问二娘哩也是这句话:“娘娘,是个啥娃儿,有把儿吗?”
“生哩啥?”二娘娘咧着嘴,带着气儿说:“又是个跑哩快,丫头片子,你家女人本事儿大,生仨锅台转了。思旺啊,你娃子可有礼吊(肉吊子)吃了,断了烟火,亏了先人哩,你爹你妈睡在地下心里也不安生哪!”
二娘说完,眼角蔑了王大妞一眼,把刚落地的三丫头用烂棉花套子简单裹了,像扔沤柴火一样,扔在床上。扭着屁股,抬着半裹的小脚儿回家去了。二娘娘生在旧社会,长在动乱时期。那阵儿刚裹脚儿没有二年,提倡不裹小脚儿了,结果是弄个不土不洋,不大不小,不尖不圆的脚片子。
又生个丫头片子,郑思旺懒得看,他脑袋空空,眼前一片黑蒙蒙哩。扭头出了堂屋,跌跌撞撞朝村外南河走去。
坐在南河的堤岸上,郑思旺心里像是被火烧焦了一样难受,看着平槽的河水,他想跳下去一了百了。死了算了。站在河边,朝河里看看,绿莹莹的河水映照出一个憔悴的面容,似乎一瞬间,胡子爬满脸庞。
郑思旺觉得丢人哪,一连串生了三丫头,这在村子里可是第一人啊!这样的第一竟然让他占到了,丢郑家的老先人呀!爹妈在地下是不是也蒙羞了。想到爹妈,郑思旺想到了自己家的老宅子。他步履沉重的离开河边,沿着苞谷地的行间,按照记忆中的地方,来到一块芝麻地里,大致方位应该就是这里了,这个地方距离河边有二百米,距离现咱的新村子有一里多路。郑思旺不顾地上的泥土,一屁股坐在地山口哩,抱着头哽咽。
一直哭到天麻子黑,他听见有人在河边喊他的名字,隐约听出是大哥的声音,他赶紧应了一声出了芝麻廓。根根竖立的芝麻廓,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屁股印子。
郑家庄新编的二十字辈分。如今延续了五代。
“兴”字辈没人了。“克”字的辈的还不少。郑东队一个爷的“克”字排到堂兄弟八个。另外两小门儿人,也有弟兄三四个,郑东队由三门人组成。
郑思旺爹排行在八个堂兄弟的第六位,他二爹排在第七、三爹第八。占了八兄弟的末尾。他两个姑姑,嫁在丹江边。建设丹江大坝,两家人移民到湖北的大柴胡了。他爹妈1960年饿死了。给他老婆接生的是二爹家的二娘娘。三爹年轻哩时候当兵,后来分配工作在云南。这也是老郑家第一个吃国家粮哩人,不管谁提起,都引以为荣。
到了郑思旺这辈的“思”字辈。前面五个堂伯开枝散叶,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带吧哩,而且一溜烟发芽,孙子辈也不少了。
郑思旺弟兄四个,没有姐妹。他二爹六个儿子一个闺女,三叔是国家人员,子女少些,一儿一女,在云南扎根了。郑家“克”字辈的八兄弟,按当时的人口足足有一百多人,一个很大的家族。
郑思旺在四兄弟中排行老三。他爹给他们弟兄四个起名“财源旺盛”。按顺序念即可。
大哥郑思财生了三个带把的家伙,二哥思源是小队下会计,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他弟弟思盛也有两个儿子。
郑家缺女子,但谁也没想到,到他这儿竟然不歇气的出来三个女子。郑思旺心里有愧,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他亲爹。
郑思旺气势汹汹的走出房屋的门。随着外屋大门哐当的一声响。郑思旺老婆王大妞嚎哧一声,“妈呀,妈呀”大哭起来,生娃子坐月子本是喜庆的事儿,可到王大妞这儿,却成了灾难。她呜哇呜哇哭了一阵儿。提溜起床上的女娃就想扔到尿罐里。三丫头的脑袋已经挨着尿液了,被刚刚从外边跑着玩回来的大丫头郑叶儿、二女郑草儿看见了,一个五岁一个三岁的小孩子看见哇哇哭的娃子被妈往尿罐里擩,吓得哇哇大哭,王大妞心软了,赶紧提溜出三女子,这才算捡起三丫头的一条命。
那会儿,已经开始提倡计划生育法,但是,还不算严格,说什么“一胎少、二胎好、三胎、四胎偏多了”。虽然郑思旺已经生了三胎女子,他坚信,天不绝他这一门哩,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这三门绝了户。
从南河哭过回来,在大哥的劝慰下,郑思旺想开了,死,是懦夫行为,他就不相信了,旁人能生出带把哩娃子,他郑思旺的鸡巴就不管用,只能生丫头。还不信那个邪了。郑思旺暗暗下决心,不生儿子决不罢休。村组干部也去他家做过思想工作,念着刚刚才形成的啥文件,说是男孩女孩一样好。他一听就来气,既然一样好,你们咋球不光要一个女子呢?
尽管队下干部这么说,可大集体生活,谁也没有那么大精力管啥计划生育。种地抓生产是最重要哩。话又说回来,法大大不过人情。乡里乡亲,又都是郑姓,家门自己,村干部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任其郑思旺加大马力的冲刺,终于生下他命中的男娃儿。
郑思旺高兴,花三块钱请外村看宅基地、看风水的唐先生,给儿子起学名“郑中华”,意思不言而喻。他大摆满月酒,喝得昏天黑地,嘴里还乌拉乌拉的喊儿子。王大妞有了儿子,腰板也直了大半。郑克旺骂她的时候,也偶尔的敢顶顶嘴,郑克旺骂她:“你这个衅逑女人。”
丹江岸边越是稀罕的孩子,越是怕出事儿。为了能让儿子结结实实地长大。王大妞特地请人给孩子缝了一只小老虎栓在床头,日夜招呼着儿子。中华的小名就叫虎子。
郑思旺出去转了一圈,听村人说七道八,让他给虎子认仨干妈。思旺叔头大了,去哪里给娃儿认仨干妈呢?认干亲一般都是志趣相投的朋友。或者同学朋友。他下学后没有和啥同学来往,也没有多少情趣相投的朋友,娃儿认给谁呢?
后来村人又给他出主意。把虎子认给要饭哩,要饭哩命硬。正需要这样的干爹干妈庇佑。于是,思旺家的还在襁褓里的金宝蛋(稀罕娃)指认给了过路的要饭哩。给要饭盛碗饭,给俩馍馍,大人抱着孩子给要饭哩鞠鞠躬,要饭的人摸摸孩子的脸蛋,嘿嘿笑了。无缘无故当了爹和妈,高兴地吃饱拿着馍馍走了。
第三家干亲认给谁呢?郑思旺又犯愁了。依王大妞哩意思,认俩个要饭哩就行了,再说虎子床头拴着老虎呢,百兽之王,啥玩意也不敢惹老虎吧!
两口子算来算去,最后一合计干脆就认三个要饭的亲家吧。混江湖的人来去无踪,省得走亲戚麻烦。王大妞拿着三尺红布跑到白家奶奶那儿,请她给虎子缝个项圈。缝项圈是有规定哩,必须守寡三年以上的女人才行。
白家奶奶坐在门槛上,一针一线给虎子缝项圈。红红的项圈有小孩子手指头粗,年年用红布从外边缝一圈,一直缝到12岁开锁。缝项圈的时候不坐凳子,不进屋,就坐在门槛上。郑家庄这风俗也不知道咋形成哩,一直延续到现在。
项圈的坠子呈菱形,里边装着“朱辰沙、艾蒿、铜钱、五谷等一些辟邪的东西!这条细密的项圈,花费白家奶奶好几个小时,她用心用意地给郑家的宝贝疙瘩缝项圈。三个小时候,红红的项圈挂到了虎子的脖子上,牢牢地锁住了他的生命,直至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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