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暮雪 于 2012-11-25 17:12 编辑
一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布满了伤孔,每个孔里都在往外不停地冒着汁液,热气腾腾的,散发着伤感忧郁的气味。 我想,我跟现代化无缘,我在每一个城市都呆不长久,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就要迁徙,可我跟农村也无缘,因为我总是在外面。 有人安慰我说,别不开心了,你的人生还长着呢。我不觉得这句话动听,倒好像是威胁,是的,你的人生还刚起步,你要受的苦还在后头等着你了。因此,我是真的着急,想到还有那么长的人生,我就觉得自己浑身虚弱无力。 其实,事故多了,就是故事,故事有头有尾就是人生。当然,不完整的故事更像人生,充满了无数个未知和可能性的戏剧性人生。只要我愿意,人生真的可以有很多种微妙的表述。 就好像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我做得不够好,但是其中一部分人知道并且愿意无条件原谅我,我觉得这就是好事。至少可以说明,即使我傻到无可救药,但我这个人本身还不算是无可救药的。
二 有时候发呆,也会模模糊糊想起一些事情。 在我大概五岁左右的时候,我近距离地接触了两次死亡。一次是一个人。那个人是我的一位隔房长辈,他被放在院子里的一个担架上,一些人在给他作最后的梳洗,还有一些人在嘤嘤地哭泣。我母亲认为我会害怕,不允许我看。我却一遍遍固执地问她:“妈,伯伯是不是睡着了?”那时候,我认为死亡就像睡觉一样,不算是一件很坏的事。 另一次是一头猪。有两兄弟的父母常年在外面做买卖,几乎不回家。本来就需要人照顾的两个孩子却一边上学一边照顾了一头猪。那头猪长势很好,膘肥体壮,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死了。两兄弟很伤心,一直在哭泣,很多大人都来劝解他们。我也劝解:“哭什么,是猪死了,又不是人死了。”那时候,我认为只有人死了才需要人哭的。我并不知道,在所有的死亡当中,并不仅仅是人的离去,才会让人悲伤。 还有一段时间里,我总觉得天上会掉钱下来,或者地上会长出金子来。我很忧虑,我怕我会错过这个机会,于是在走路的时候,我总是显得很忙碌的样子,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又死盯着地上。有人问为何?我忧心忡忡地将我的想法告诉了他,他也显得很忧郁,但他还是忍不住问我:“为什么不是天上掉金子下来,地上……”没等他说完,我怪眼一翻,喝斥道:“你当我跟你一样随猪姓呀,金子把我砸晕了,你好捡便宜。”他气得差点将手上的烧饼当作金子砸在我头上。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不管我们是不是聪明,天下是不可能有掉金子这种便宜可占的。 有一次清晨,一位长辈考我,他指着一个地方问我那是什么方向。我很慎重考虑了一下,然后回答说是西方,长辈很善意地启发我:“你看太阳从那里出来的,怎么会是西方呢?”对于太阳从东方出来的常识,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因此我理直气壮地嘲笑他:“爷爷,你真可怜,你看你都活了80多岁了,竟然还没有见过太阳从西边出来。”现在想来,我对自己嘲笑那位长辈感到很羞愧,因为我现在也长到20多岁了,可我一次也没有见过太阳从西边出来,甚至连听也没有听过。
三
前两天,我突然发神经,天没亮就起来,转了好几趟公交车,穿越了大半个城市,去参加一个在8.30举行的会议。由于时间紧迫,我甚至强行忽略了我只要一坐汽车就晕车的规律。结果,等我气喘吁吁地赶到会场后,那位发言的领导一开口就是:“金秋将至,丹桂飘香……”顿时想死的心都有,如果仅仅是来宣布“金秋将至、丹桂飘香”的,那我何必急巴巴地赶过来? 不得不感叹中国语言文字稳如磐石地坚贞品质。改革开放都几十年了,连党和国家都在积极倡导与时俱进了,可这八字箴言却几十年如一日地忠实着自己开场白起始语的光荣职责。粗心的人都会发现,凡有会议处,只要季节过了春冬,这八字箴言就落落大方,逢场必现。 有了这万能胶似的开场白,接下来的内容就根本不用我复述了:“从贫穷多难的童年,奋发图强的青年,到现在的功成名就。整个一忆苦思甜的过程,乏善可陈。给人一种错觉,就好像中国的土壤只会产生这种类型的成功,每一栋摩天大楼下面都必不可少一块充满了苦难和汗泪的奠基石。谁要是TMD没有一个可悲的童年,谁就别想TMD轻易获得成功,简直让我产生审苦疲劳。可事实真是是这样的吗?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跟个人的奋斗比起来,起跑线好像更重要。 领导在台上拿苦难作为下酒菜,从理想、道德、人的素质再过渡到人生、哲理。他在上面说得捶胸顿足,唾沫四溅,不能自己,就差站起来吹冲锋喊口号了。可遗憾的是,下面的人听得既不心驰也不神摇。感悟浅的人,拇指纷飞,玩手机打游戏;感悟深点的人无动于衷,面若木偶。 实践再一次强有力地告诉我们,会错意或者表错情是一件多么悲摧的事情。有别于这两类听众,我是第三类。坐车的后遗症准确无误地击中了我,人都说化悲痛为力量,可我悲是悲痛了,就是在转化时没有取得成功,在这个庄严的会场里,只好昏昏欲睡,神游太虚了。在这个昏睡的过程中,我刚好不巧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跟一个说猪笨的人正在奋力地掐着架。谁说猪笨我跟谁急,因为猪都知道人生第一要务和唯一目的就是吃喝拉撒,而我一个上午为了这么一个破会议,牺牲了睡眠还不算,竟然傻儿吧叽地不知道吃点东西喝口水。 等到冗长的会议结束,昏呼呼飘飘然已过了中午。游魂一般荡回住处,不知道是处于发泄还是补偿的心理,跑到一店里,把一大盘茄子肉盖浇饭在片刻间吞得一颗米不剩。于是,一下午,胃里面都好像有一个悬而未决的疑案,让我牵挂又难受。晚上当然没有了食欲,把公司供给财神爷的苹果啃了一个,不知道是吃了财神爷的诅咒还是我的胃已经小气到容不下一点有滋润的东西。这件事的直接后果就是我突然想吃一点好的,我的想象力可能来源于猪,因此我想到的好吃的就是肉。于是我爬起来给别人发信息:“猪,我想吃肉。” 我那朋友是良善之辈,她是真心为我想吃肉而着急,于是她回道:“那怎么办?” “好办呀,你自己送货上门来,我不挑剔的。” 半响,她回了一个字:“滚!” “哈哈,快点,我的口水快漫过湘江了。” 我自己玩笑了一会儿,觉得意犹未尽,就又调戏另外一个人:“我想吃肉。” “别吃我呀,我没有洗澡。” 哼!这厮有猪的觉悟却没有猪的献身精神。我不屈不挠:“不怕,开水烫一下,反正你不怕开水烫。” “我、我只有人肉。” “没关系,来者不拒,孙二娘的人肉包子虽没有吃过,但看她做过,很简单。” 闹到深夜,终觉没意思,关了手机,睁眼到天明。
四
一个人独处时,我一般是不拘小节的,而和别人相处时,我是连大节都懒得拘的。 下午时,一朋友来找我,我让她坐在了床上。这本来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但问题是,我把眼镜扔在了床上,更不幸的是,恰好在她屁股下的那一处范围。 真是不得不说,剽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而有惊喜的人生更是常常出乎意料给人惊吓。虽然对人生的不如意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但在她起身后,看着我那副刚刚与我鼻息相关的眼睛呈尸体状瘫痪在那里时,我的小心脏带着一丝痛感,仍然一连扑腾了好几下。 结果是我义正词严地拒绝了我朋友坚决要赔偿我的心愿,然后一边在心里计算着这能吃多少餐饭一边一脸悲壮地踏进了宝岛眼镜店的大门。只是在我戴着新的武装雄赳赳地回来时,我的心里终于模模糊糊起了一个疑惑:屁股下顶着一副眼睛几十分钟没有产生突发情况,究竟是我朋友感觉迟钝呢还是我的眼镜感觉迟钝?还是促膝交谈的魅力已经大得可以让人忽略外围的刺激? 在外面闲荡的时候,看中了两个形状古拙价格低贱的陶瓷碗,心花怒放地拎回来。结果在洗得时候,扯下碗弦上的标签,不禁傻了眼,一个豁口赫然在目。人家一反常规不把标签贴在底部或是周边,而是贴在边沿上,我挑选时竟然都没有好奇一下,实在是神奇。卖得人有创意,我也够愚蠢,才可能配合他出演了这么一场滑稽戏。好在我一向护短,也不怎么难受,买回来的东西就是自己的了,对那个残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天下间,我看,没有谁会嫌自己的闺女长得丑。
五
对长沙,我总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尤其是天气。就好像一个本应该剪半寸的小伙子却偏偏蓄了满头青丝,又好像应该穿花裙子的老太太却穿了一身笔挺的西装,总之,很诡异。 也难怪,本来,人人都已经化作了诗人,酝酿了一腔的悲愁,准备吟唱“天凉好个秋”了,可这天气却还一门心思停留在高温上不肯退场。让人浑身淋漓,潇洒不得,悲秋伤月的诗句哽在喉间,好不尴尬! 然而到了中秋,却又一直下雨。中秋无月,这是一件很怪哉的事情,就好像买了茶叶却没有水泡,有了爱情却没有恋人,一双袜子在行走,里面没有脚。让买了月饼的人多少显得有点虚情假意,用唾沫咽下了思念却找不到抒情的对象。好在,这个节目已变成了一种根植于传统中的文化,中国人中它的毒很深,有没有月,既不可笑也不重要。 可是这雨也不简单,不管是雨打芭蕉,雨滴梧桐还是雨挂屋檐,雨下台阶,同样让人心醉又心碎。那是一种无可名状地情绪,有时候,你觉得它美,美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有时候,你又觉得它可恶,让人又伤又酸,惆怅满腹心乱如麻。 一个朋友跟我说,她想教我做菜。她说:“你一定要学会做这些菜,到时候,你就可以做给你家人吃了。”她走后,我一个人在屋子里拿着毛巾正正经经地哭了一场,异常地悲痛。不为什么,就觉得,这雨,不该下得这么温柔这么美。 谁说巴山夜雨不是一场美学事故呢?当它缠绵了一个季节时,故事也就在你的心里长成了,人生也就该圆满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