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素颜 于 2012-11-27 21:14 编辑
野菱角 文 / 紫叶 阿弟连蹦带跳回家时,手里抱着被他揉坐一堆的外套,湿漉漉,沉甸甸,裤脚管也卷到膝盖上,深的浅的,梅花大,荷花大的痕迹,诉说着被泥水打湿的故事。
那个长满菱角的湖一定很美,秋水波澜,荻花摇曳,朝着少年招手,硕大的荷叶,滚满的珠玉一定甜如干饴,我和阿弟看到过满湖荷花,粉的,白的,开啊开,肆无忌惮,草丛里的小花,羞得躲在青草后面,不敢露面,悄悄地吐出一朵朵小花,幸福了一个夏天。 野菱角,一定肥美的露出了腰身,如鳞片般密密一层,在秋日的阳光下齐齐整整,泛着湖光水色。翘起的叶片,暗示肥厚的菱角楚翘动人。不然,怎么会吸引了阿弟?那里的青草早已被风霜吻过,变了容颜。 看到阿弟的样子,我吓坏了,上下打量了阿弟,一把揪住他,急忙问:“怎么了?弄得狼狈兮兮的。”性急之际,我的膝盖磕着凳子,抓了一条毛巾,“天凉,身上湿嗒嗒的,会着凉生病的。” 抹抹阿弟的头发,又去擦那些沾了泥水的衣裤。 一向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满脑子的玩法儿,屁股不肯着板凳,带着村里男孩子,整天玩闹打发时间。读书正好无用,那就快乐地玩耍,天不黑,不落窝。 我总是担心阿弟,尤其担心他有闪失。今年春上,为了替村里打赌的伙伴赢回面子,与邻村的大孩子玩斗鸡,他把自己的小腿弄骨折了,在家躺了两个多月。绑着石膏的腿,不知道搁在那里才是踏实。阿弟晚上睡不好,又不能动弹。医生警告他,如果不注意会成瘸子的。阿弟是看到过村里的老瘸子到处被人欺负,连儿媳都不例外,小小少年的心事,折腾得他躺也不好,坐也不行,备受煎熬。 有了那次骨折的经历,我的眼睛老是盯着阿弟的影子,耳朵里听着阿弟的声音,那怕细小的信息,都记在心里,怕他脑子一热替人打架了,无论这件事的起因结果,一旦沾上任何一件事,阿爸知道了,会让阿弟吃一顿结结实实的“竹笋拷肉”。 村里安装了一个广播喇叭,是个新鲜事,那个喇叭里有个大磁铁,有个弹珠滑轮,是个新鲜事,阿弟怎么就知道,那两个都是他梦寐的好东西。 这不,他独轮车上的木轮子,裂了坏了两个,他懊恼,这烂木头不经用,得找个铁盘子。安装喇叭的前脚离开村子,阿弟就把装在人家屋檐下的喇叭给卸了。 阿弟不知道,他拿到了梦寐的东西得意了,有人就到阿爸那里告了他一大状,还上纲上线。 天黑了,阿弟推着新的独轮车回家,踌躇满志的他,被守候多时的阿爸一把揪住领起来,阿弟如被老鹰叼着的小鸡,不小心松了口,小鸡悬空掉下来,重重摔在地上。 阿弟还没明白过来,阿爸抄起墙角的竹竿,已经落到了阿弟的屁股上,接着,腿上,背上,都留下了竹竿的清影。还不时腾出另一只手,往阿弟的头上扇巴掌。 我一看阿爸气愤之极的样子,他早已经忘记了爷爷的忠告,盛怒之下不知道出手会多狠,怕伤了阿弟事后悔恨不及,连忙冲过去,抱着阿弟的脑袋。阿爸的竹竿也跟着打到了我的背上。 从没挨过打,我疼得嚎啕大哭。只有我知道,阿弟要弹珠滑轮的真正原因。
那独轮车是阿弟为了我做的。阿弟心细,看到姐姐每天要和村里的其他姐妹一样,放学了,背着装满青草的个大布袋回家,有时他会帮着一起拿回家。有天,他说,“姐,我给你做个独轮车吧,像电影了推粮食的那种,帮你把草运回来。” “好啊,那当然好。”那样,阿弟算是把自己送到了我的视线之内,求之不得呢。 阿弟在竹园里砍了两根老竹竿,扎成个大三角形,把搓的稻草绳七兜八转,弄成了一个网袋,罩住。角上交叉的部分,扎成小叉叉,用来装车轮子。 阿弟用一段树桩,又是挖又是刨又是砍,做了一个直径不大的轱辘轮子,我看着,更像一个睁开眼的木疙瘩,在墙角旮旯待久了,被吵醒,伸着老腰,起身到处张望,想看看这帮小子,要捣鼓啥出来。轮子装上去后,阿弟拎起小车一推,摇摇晃晃还算顺手,可以站着推车,可以倒拖着直走,了不错,用得上力。 小伙伴们那个高兴啊,再接再厉,第二辆,第三辆长相差不多的车,相继制造出来了。有那么几天,村里的孩子都挤到一起,自家姐弟兄妹组合,放学了割猪,拉着推着回家,明着暗着较劲,似乎割草成了一件多么幸福而荣光的事情,所有的游戏没有这件事更快乐,所有的玩具,都寂寞的躲在一边看日出日落,田埂草路的两旁,草丛,都落满了欢笑,庄稼,云朵长成了欢笑的模样。 木轮子不经压,青草的分量可不小,禁不住泥路的几番颠簸,忍辱负重的木疙瘩轮子,终于鞠躬尽瘁。 草香撒了一路。 阿弟说,要是有个铁轮子就好了。到哪里去找铁轮子。
阿弟和伙伴们玩耍的铁环,还是阿爸托人等了好久才弄到的,那个推铁环的弯钩,则是阿爸用家里的一段旧钢筋自己敲打出来的,半旧不新,阿弟推着铁环满场地跑得多欢,每半天功夫,就把伙伴们给比下去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那个喇叭的滑轮,得来及时,阿弟想都没想后果,就让喇叭做出“牺牲”,作了“奉献”了。看着阿弟弯着腰,弓着背,埋头把滑轮安装妥当,小小的脊背,斜背着绳子,双手稳稳推着小车,那个威风凛凛。 阿弟也算是攻克了独轮车的难题,得意忘形,忘记了阿爸的戒律。 我一边抹着泪,看着阿弟倔强的低着头,抿着嘴,眼泪糊了满脸,用手替他擦。泪眼朦胧,小心撩起阿弟的衣服,阿爸也看到阿弟背上红里透白,白里透红的一道道竹痕,阿弟屁股上,腿上的伤痕一定更严重,我的抽泣再一次变成了大哭。 姆妈上来擦着阿弟满脸的鼻涕眼泪,责备我,“你也不盯着弟弟,还跟着起劲,弟弟挨打了。”又自言自语:“不吃点痛,不受点苦,你们总也不长记性,人家的东西再好,再需要,哪怕扔在外面,人家就是人家的,不能动。” 姆妈的话硬气,但听得出带着梗咽,母子连心。我在一边抚摸着阿弟的头,一边机械回答姆妈,“嗯,我知道了”。 那天晚上,姆妈对阿爸抱怨,“你下手太狠了,十几来岁的孩子,贪玩呢是贪玩,比人家孩子难管教,你没看见他帮姐姐做的车。这孩子就是顽皮。”姆妈叹了口气,又说:“以后不可以这样重打他,打伤了儿子,你咋办?” 我不敢吭声。阿爸一声不吭,阿爸是“恨铁不成钢”,这句话,我听阿爸曾说过,但我不知道,阿爸为了阿弟成为他心目中的钢,去怎样锻炼。 独轮车事件,给我们留下很多的快乐,演绎了少年时代最欢快最浪漫的故事,以致于人到中年,嫁出去的姑娘偶尔回家相遇,寒暄几句之后,问起阿弟的情况,忍不住说起小时候,说起阿弟,他做的那些玩具,譬如,独轮车,譬如,透着粗线条的陀螺,譬如,“早知道不吃麻雀蛋,也会长雀斑,当初就不该听你阿弟的,也尝尝那麻雀蛋的滋味”。林林总总的回忆,阿弟总是话题的焦点。 独轮车事件,给阿弟造成的影响是深刻的,阿弟的顽皮收敛了些,大概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
“姐,你看,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阿弟一脸的兴奋,一脸的骄傲,似乎是凯旋而归将士,带回炫耀的战利品,捧在我的面前。 我解开扎成结的衣服,一堆东西露出来,眼前一亮,是野菱角?我对着阿弟惊喜的喊起来。 连忙手忙脚乱解开打了结的袖子,一堆野菱角,玲珑有致的挤兑在一起。我挑了一只青色嫩菱角,看那弯着青葱似得小角,软软的,一副迷人的娇小样多美!剥开嫩嫩的皮,菱角如玉的身体,全身洁白玲珑,放进阿弟口中,“快尝尝,甜不甜?”又剥了一只放进自己嘴里嚼起来,是甜甜的汁水和鲜嫩的菱肉,夹杂着丝丝的甜味。 阿弟憨笑着问:“姐,菱肉甜不甜?”看他一副馋涎欲滴的馋样,我把剥好的菱肉放到了阿弟嘴里。 “嗯,甜的。”我的细长眼睛眯着,温和神情,是在品尝人间的美味。阿弟也眯起眼睛,搞怪地说,“嗯,甜!” 小尖角坚硬如针的老菱角,威武地带着一对刺角,手指不小心就刺得哆嗦,只能小心剥掉一层带着河泥味的烂皮,无法剥开硬邦邦的壳。 “老菱角要煮熟了,菱肉才香呢”。我没有告诉阿弟,在街头看到外地人挑着担子,串巷子叫卖的菱角,那肉,洁白细腻,如一只银元宝,闪着高贵的光,显摆着,而菱长长的犄角,像老牛的角那么弯着,谦虚地藏起了尖角,圆滑诱人。 我把野菱角放进锅里,一会儿,满屋子的菱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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