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青山鸟语 于 2012-6-21 14:08 编辑
记忆是名词。你却说,记忆是动词,说它的背后是一串活生生的苦涩岁月。
记忆似流水。你又说,记忆似冰川,说它永远的冻结在1993年7月8日。
1993年7月8日,妹妹高考的第二天。你目送妹妹踩着铃声走进考场,自信轻松那小样,微笑从你心里飞上嘴角。你也轻松地一转身,准备回家了。家在郊区,坐公交要倒车;坐火车方便,你习惯坐火车。
下了火车,你慢悠悠往家走。十分钟不到的路程,远远看见爸站在家门口,木呆呆朝你这边张望。有人进进出出,怎么没有往日的说说笑笑呢?走近跟前,爸说:“给你妈找几件换洗衣服,你妈在医院呢。”你一惊,“我妈咋了?她咋住院了?到底咋的啦?”爸的眼神有些飘,心急气躁起来:“快去快去!”邻居刘婶走过来,“小燕啊,快去吧,你妈不大好,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去?”你连声哦哦哦,跑进屋子。外屋堆了一堆装菜的塑料袋子,还有几个邻居大婶在摘菜。见你进来,都不吭声,只用眼神盯着你。那眼神,有些胆怯,有些迷茫,还有些——心疼。
你心慌意乱,火急火燎进里屋找几件妈的衣服,装进一个呢绒袋子,往外就跑。呢绒网扣挂住了手指甲,怎么也摘不下来。真是一团乱麻!
医院离家不算远。家在屯子中央,屯南和屯北两条铁路线把屯子围起来,都习惯叫南站北站。从北站上车去市内,从南站下车回屯里。医院在北站再往北一点,走也就十五分钟。你一路小跑,刘婶在后面紧跟着,絮叨着,“你妈好好的,冷不丁就倒下了,说脑袋疼,疼得乱喊乱叫。送去医院说是脑溢血……”
再怎么跑,晚了就是晚了。妈躺在病床上,很平静。你,也出奇的平静,竟然没有悲声,没有泪。后来说起来,你苦笑,说不相信妈走了,妈平日里累了,睡觉就是那样子。
夜深了,帮忙的邻居都散了。你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屋子空寂寂,你的心里空寂寂。母女缘分20年,转眼怎就化作云烟?你想不明白。明天还要陪妹妹高考,最后一天,说什么也要考完。
你真悔呀,白天的那一幕,难道是命中注定?本来你是急着回来的,可是在商场里怎么也走不出来了,就像在山里转向了一样。火车站前的这家商场,每次来市内,你都要进来逛逛的。像囚徒得到了放风的机会,你终于出来了,外面刚刚过去一场晴天雨,地面上有雨水的清凉。已经错过了火车时间,等下一趟要两个小时以后。
午夜的钟声当——当——当——你一身冷汗,清醒了。在商场里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时候,正是妈在家里犯病的时间。
考场铃声最后一次响起,妹妹飞了出来,“姐,没问题。”“保准没问题?”“保准没问题。”“俺妹,比姐强多了。”“就是。可是姐,你要是再考一年,也保准考上了。”“命里注定,姐的任务是供你念大学,一样。吃冰激凌吧?来,买两个。妹,你要啥的?”
坐火车要40分钟到家。40分钟,你为难一件事。咋说呢这话?不说,到家妹肯定受不了。说了,看她那高兴劲,又不忍。“妹,妈病了。”你轻声说。“咋了?”妹望着窗外绿油油的庄稼地,脸上美美的笑模样。“——头疼。”你小心翼翼地说。“哦,妈想我了呗,妈说等我考完了,给我包蒸饺吃。”“……”你不再说话,就这样吧。让妹再高兴高兴吧。
妈走了,她像天使飞走了。爸还是木呆呆的,机械的吃饭,睡觉。妹想起来就抹眼泪,甚至在外面高高兴兴的,一进家门脸色就阴了。直到接到哈工大的录取通知书。你帮妹妹收拾着行装,盘算着以后的日子。
中考那会,班主任建议你考师专,准能考上。你说你想上大学,没报。高考那会,班任建议你考师大,你说你想上医大,没报。老师说你可以用师大兜底,你不。结果6分之遥,可惜,所有人为你可惜。老师鼓励你重读一年再考,爸妈也说重读吧。过了一个假期,你去邻村做了一名中学代课教师。两年下来,没有顶硬的关系,转正遥遥无期。教导主任暗示你送送礼请请客,你偏不。代课与在编工资待遇差着一大截,你得想法子挣钱。
家里没了妈,好像没了一切。往日被唠叨,欢笑装满的屋子,如今冷冷清清,幽幽暗暗。第二天,上班之前,你挂出了一张广告,开设周日补课班,小学中学各学科。你的名声在外,又有教学经验,自然是成了。十里八村的孩子都来了。爸也缓过来了,除了种地,也帮着你忙活。1995年暑假之前,你辞了学校,把家里的房子改建成二层楼,广招大学落榜生,办起了私立补习学校。你俨然一位教育界的精英。
学校揭幕那天,你初中的班任来了,还带来了一个帅气的男孩,是老师的儿子张勇,刚从师范大学毕业,跟随妈妈来你这里满足一下好奇心。你和他握了手,“正规科班呀,我这里正缺你这样的人才呢。”张勇眼睛清澈,有神,“那我来兼职,好不好?”你当然不会错过,“那以后可有的请教了。”转过身你挎住老师的胳膊,脸有些红,“老师,学生给您道歉,您的眼睛太毒了。”老师拍着你的手:“你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让我刮目相看。”
妹妹大学毕业,你和妹妹去上坟。妹妹依旧爱哭。你也哭了,无声的哭,泪水流进嘴角,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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