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苏总是在08年夏天的一个午后，那天他穿着一身西服，雪白的衬衫，肩膀上扛着铺盖卷，披肩长发，然后很嚣张的梳了个大中分，嘴里叼着烟，熏得他口眼歪斜，还忙不迭的从口袋里给我掏名片。
名片上的头衔是，苏某某，某某婚庆公司经理。
我就笑嘻嘻的喊了声苏总。
那几年做安利的特别多，一个个西服领带夹个公文包骑个大金鹿
就敢往名片上印经理。所以我就觉得“经理”这个头衔很是抽象，他不像诸如“主任”“副总”“厂长”那样子的让人有一个具体的概念，因此我老是觉得这个头衔很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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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出租房里住着四户人家，苏总就住在我对过，他天不亮就出去，然后晚上八九点种回来，那时候天热，又没有空调，晚上我就开着门穿个大裤衩在屋里上网，他回来见我没睡觉，就过来和我聊几句，他说话有点结巴，而且声音很低，语速又有些快，你非得集中精神才能听的懂他在说什么，一开始我抹不开面子，还有一句没一句的跟他聊聊，后来我就懒的理他了，因为他根本不在乎你在不在听有没有听懂，他只是要对着一个活人说话而已。
他抽那种“老头烟”就是两块五一包的“哈德门”，我实在是抽不了那烟，但是每次他让我烟，我还不好意思不抽。所以基本他一进我屋里就赶紧让他抽我的。
3
后来苏总突然就闲了下来，每次回来都看见他拿本没封面的书坐马扎上研究，那大中分垂下来挡住眼睛，就特潇洒的把头发甩回去，有一次他突然跑到我屋里，拿着他那本书，问我其中的一个字怎么读，我接过来一看，我的妈呀，全篇的生僻字，我问他这是天书阿？他就使劲点头，然后那大中分全到了脸上弄得跟贞子似的，他再很潇洒的两只手配合抬头的动作把头发撩归位，仿佛这哥们儿并不是来问我字的，而是借机跟我耍帅呢。
“你这是研究的什么秘术阿？”
“周，周易阿——”
“你看这玩意儿干嘛？”
“我，我——干这行阿！”
“你，你干——这，这行？你，你不是，，是婚庆公司的司，司仪吗？”
“你，你——别，别学我阿。我会的多了，不，不信，你来我屋里看看。”
然后他从屋里拿出一个红色的购物袋，里面有张白布，上面歪歪扭扭的用记号笔画着两个手掌，中间是一个类似八卦的东西，像是小时候我们表现太阳那样，周围画着一些斜线。我就跟他开玩笑说：你画的这王八怎么这么多腿呢？
他马上很紧张的看了眼四周冲我摆手：别乱说，我这是八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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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让他给我看看手相，他就摆手说都是骗人的玩意儿，然后就跟我讲他的那些女人们，他总是把女同志称为“女人”很有点民国遗老的风范，最让苏总得意的是他曾经有一个女人，是个大学生，还特意给我翻出一本相册，找出一张他和一个女孩的合影，苏总穿着一件花衬衫，披肩长发梳成一个大背头，脑门上架着一副墨镜，表情灿烂但很拘谨的把胳膊担到他旁边那个女孩的肩膀上。背景应该就是邹平的黄山上。苏总就开始自言自语般的给我讲述他和这个女人的故事，我问他怎么没跟她在一起呢？
苏总就再次很潇洒的把头发往上撩一下挺直腰板说：我，我都这么——大，大年纪了，不能担搁人家。不过，她还老是给我，给我打电话，说是不嫌我，不过咱，咱不干这缺德事。
“你多大年纪阿？”
“你看我多大？”
“也就三十四五吧？”
苏总很熟练的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五了！我儿子跟你差不多大！
我做了一个让苏总很满意的表情说：我凑！还真看不出来。
4
时间到了09年的夏天，我很悲摧的闲置在家，也懒的去找工作，天天钻屋里上网找妞侃大山，苏总又开始忙了起来，偶尔带个女人回来过夜。
有一天苏总问我，最近忙什么呢，我说屁事没有，失业了。他就很神秘的跟我说，他有一哥们儿，弄了一工程，问我愿不愿意干，一天五十当天就给。我说行阿，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早晨六点多钟，苏总还是那身西服加白衬衫，我骑车带着他，他坐在后面使劲抓着我嘴里念叨着“慢点，哎呀，慢点。”。
在路边吃完早饭，他领着我到了他所谓的工地，就是现在山南人工湖西边的那个小区，有几栋复式楼，人家户主不满意那楼梯，我们给人砸了就算是完活。
以前我也算是建筑出身，这活没啥难度，抡大锤砸就是，苏总白衬衫一脱，西服裤子脱了，露出一条耐克大裤衩子，拿起大锤跟我说：小周，跟，，跟我干，干活你放心，保证累不着你，你上一边坐着就行，我自己干，就就就行。你坐着就行。
我说，行，行，行，咱，咱轮着砸。
苏总一撩头发：木事，我自己就能办了，你，你在一边坐着就行。
结果苏总砸了不到十分钟，就气喘吁吁的打哆嗦了，也懒的撩头发了哆哆嗦嗦的点了一根烟：哎呀，今早上吃的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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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我们就在山南步行街的小摊上吃点，苏总还得换上那身西服，一边跟老板娘打着招呼一边悄声跟我说：这女人极好。
吃完饭我就在路边找个阴凉处，铺上报纸躺下来歇歇，苏总怎么都不肯躺下，仿佛自己是个没落的贵族一般故意和我拉开一段距离，我也懒的理他，阳光透过枝枝叶叶打在我和苏总身上，很有点斑驳陆离的意思。看着过往的那些体面的落魄的行人，麻木的没有一丁点儿感觉。
我问苏总：唉，苏总，你有孩子吧？
“一个儿子，一个闺女。”
“奥，那嫂子呢？”
“离婚了，孩子都跟她了。”
我“奥”了一声也就不好意思再问了。
苏总点了根烟接着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潇洒过，那时候村里谁见过摩托车阿？我那时候就骑着摩托车戴着墨镜，那头发比现在的长多了。那时候年轻阿，钱都造了。
“你还有这么一段峥嵘岁月呢？”
“那是阿，那时候口袋里啥时候也得揣着个万八千的。嘿嘿”
“操，你哪弄这么多钱阿？”
“那时候在东营偷，偷，偷原油——后来不就进去了嘛。”
“判了几年？”
“10年呢——这还是花了老多钱呢，要不就直接——”他做了一个枪毙的手势。
6
那单活干完以后，我就跟苏总双双闲置在家，苏总又拿出他那套算命的装备准备重操旧业。我问他都去哪算命阿，我在邹平咋没碰见过呢。
苏总把书一放整了整发型说：我一般去周村。邹平这地界护食。
“这么远，啥值当的阿。”
“我早晨早起来，骑自行车一个多小时就到了，一路公路。一天咋也弄个百——百八十吧。”
我就想象苏总一身西装革履骑着大金鹿鲜红色的领带被风吹在脑后在夜色中奋力向前时的情景。
7
有一天苏总看见我的相册，翻着里面的照片问我：这都是你拍的阿？
我说：是啊。
挺好，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手艺呢。
瞎拍。
苏总忽然很激动的撩了一下头发说：我，我，我看见人工湖那，那给人拍照片的生意不错阿。咱也，也去给人拍不行吗？
然后我就在苏总的怂恿下，扛着相机去了人工湖，苏总还是那西服裤子白衬衫，另外还煞有介事的背了一个包，胳肢窝里夹着我那本相册，看见有人过来，就过去用他那种特有的语调和语速来推销我们。
我记得那天我们一单生意也没有做成，反而让一个在那拍照的人把我们给轰走了，我骑车带着苏总，他在我后边使劲抓住我的衣服一边说着一些狠话一边哆嗦着让我慢点儿。我把车停下问他：苏总，要不咱回去削那孙子吧？
苏总赶紧摇头说：算了，咱都不稀得跟他一般见识。走吧，走吧。
再后来我去外地，临走的时候，苏总塞给我一盒好烟，也没说什么依依惜别的话，只是说以后常联系，然后我们便没了联系。
这张照片就是那天拍的，背景就是我们曾经砸楼梯的那栋楼。我忘了苏总当时在干嘛，说了一些什么，甚至要不是我今天无意中看见这张照片，我都忘了还有苏总这么一号人艰难而又坚强的活在这座并不是多繁华的城市里。我关于他的记忆也只是这些支离的碎片，甚至不能连贯到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现在想起关于苏总的这些事情，谈不上唏嘘，但多少有些感叹，很多人一直在寻求所谓生活的意义，或许在苏总看来“活着”就是生活最大的意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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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2-3-16 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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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3-16 10: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