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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六星书房 【原创中篇小说】:度日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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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中篇小说】:度日如年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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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4 12:54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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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还是从黑夜说起吧。八点半的样子,母亲催了好几趟,尚馨儿才狠下心,将母亲单独扔在长海医院的留观室,自己回那个散发着一股霉味的亭子间过夜睡一觉。她再不睡觉不行,她不能在母亲倒下之前倒下。
  
  尚馨儿本来打算在医院附近临时租一间屋子,问了下行情,至少要一百块一夜。九月二十七号刚进长海医院,母亲便被安排在留观室架起一张钢丝床排队,要等住院部有空床位才能办理正式入院手续,连基本的检查都没开始。长海医院的生意好得要命,全国各地的病人都到这里来看病,住院部长期人满为患,空床位总是要等,有的病人耗在留观室还没有等到正式的入院床位就一命呜呼。尚馨儿不晓得要是咬牙租下一间一百元一夜的屋子,究竟要住到何时?一百元一夜,随便滚起来就是一个很大的数字。
  
  母亲有个表弟,也就是尚馨儿的表舅,孤老头子一个住在长宁区一所石库门房子的一个小亭子间里多年,前年被他那在外发达了的儿子接到国外去了,房间一直空关着。尚馨儿按照母亲的指令先给姨妈挂电话,七兜八转打问到那个表舅的越洋电话,越洋电话接通时表舅根本想不起来馨儿是谁。“表舅,我是凹眼婆的小女呀,你忘记啦,那年你带表舅妈从上海来江西玩,你说最喜欢吃我妈蒸的粉蒸肉了……”表舅还是很看重他们这一辈人的兄弟姊妹情谊的,尚馨儿扛着躺在医院的母亲的招牌,不算费事地从里弄居委会主任手上接下了表舅托管的他那间亭子间的钥匙。
  
  母亲只在国庆节的前一晚,主动开口放尚馨儿到表舅的亭子间去睡了一夜。那时,她守着母亲,已经在母亲躺着的钢丝床边上的一个硬邦邦的四方板凳上前仰后合了四夜。第四夜,她等母亲一天所有的点滴吊完,就不顾体面地蜷起身子缩在钢丝床底下的地面上,她很快鼾声如雷。母亲想让她打些热水来给她擦擦身子,但叫都叫不醒。
  
  又是四夜过去了。千辛万苦赶在国庆长假节前飞来上海,就是想让母亲早点入院赶紧检查治疗,谁知是这样无尽的等待!
  
  国庆长假仍在继续。住院部消化科还是没有床位空出来。母亲天天靠各种盐水营养液输入维持生命。费用一天天在累积增加。母亲的痛苦一天天在继续加大。留观室像是阴间与阳间中界地盘的一处难民所。四十几个等候入院的患者共处一室,低矮狭小的钢丝床一张紧挨着一张,各种各样痛苦的哼哼呻吟不绝于耳。输液、导尿、有人呕吐,有人排便,空气混浊,异味刺鼻。
  
  有病人在留观室里生命垂危,现场抢救就在这里展开。医生、护士,各种抢救仪器推进推出,脚步纷沓,色色样样都呈现在其他病人及家属眼前,像是为死亡的到来,提前奏起凯歌。
  
  29号和36号就是在留观室抢救无效死亡的。
  
  那个29号抢救了蛮长时间,尚馨儿看见患者的儿子隔不了一会就用便盆端着一盆鲜红的液体走过她身边去厕所倒掉。母亲没有睡着,一脸惊恐的表情问她,“那是血啊,是吐的还是拉的……”尚馨儿回答不出,她强作笑容安慰地拍拍母亲,她的下嘴唇笑得有点抖。29号在临死前的一刻忽然从钢丝床上直起身子,他直着脖子挣着双手,扯掉了插在他身上和脸上的各类管子,然后“嗨嗨嗨”大哭三声,连喷三口鲜血,白色的被子上顿时一大片鲜红,他再倒抽一口冷气,喉咙管里“嘶嘶”有声,家属哭天嚎地上去扶住他,待那“嘶”声熄灭,他便倒头气绝而亡!医生、护士、抢救设备从留观室全线撤退的时候,那个29号的尸体也被他自己吐血染红的被子一裹卷了出去,直接送往太平间!尚馨儿心里想谢天谢地母亲是躺着的,没看到29号临死前的样子,她自己的腿肚子一直在哆嗦抽筋,裤裆里也湿了一大片。
  
  36号的抢救显得草草了事。医生和护士好像登台的戏子,带着种种道具匆匆上场,还没有正式开演就又结束退场。从36号的女儿一溜小跑去叫医生,到36号被被单一裹抬出去,前后十几分钟,一切都烟消云散。从留观室等不及入院治疗,直接一脚跨入阴间的病友尸体都从尚馨儿母亲的钢丝床前抬过,她的床正好在通道边。36号抬出去时,他的尸体突然白被单里溜了出来,一具蜡黄枯瘦的男性裸体滚在尚馨儿母亲的钢丝床边上。两个抬尸体的护工手忙脚乱将他裹起来抬走了,尚馨儿的母亲起先一声不响,这时“呀”地一声张嘴大哭起来,老泪纵横。
  
  尚馨儿在慈城算是蛮能干的女人。
  
  慈城第二人民医院消化内科主治医生余勇兵告诉她母亲的病情,“肠癌,百分之八十五,高度疑似,转上海长海医院”,她就当机立断决定立马带母亲飞上海。母亲已经禁食禁水多天,她在二医院的病床上吊完最后一瓶当饭吃的营养液,就被尚馨儿拖上了飞机。尚刚那天仍旧出车去了,吃晚饭前赶回来送尚馨儿和母亲到机场。母亲极度虚弱,佝偻着身子一步一拖,肠子里痛起来时,浑身痉挛打颤,样子十分吓人。尚刚当时看到这样,有些怪妹妹操之过急,“你也不等我回家来商量商量就买飞机票,你看老娘这样子坐得了飞机吗?”那时候尚馨儿心中完全没有独自一人担当母亲性命安危责任的后怕,她只是害怕自己带母亲飞往上海长海医院的速度,比不过那些百分之八十五高度疑似存在的癌细胞扩散的速度!
  
  她是到了上海才晓得害怕的。
  
  她在上海没有一个熟人。目睹了留观室29号和36号的死亡以后,尚馨儿已经被害怕从头到脚笼罩住。她几天几夜没睡觉,几天几夜没洗澡。母亲安稳睡着的时候,她就在医院里各个地块心急如焚地转悠,她真希望天上掉下一位神仙来帮助自己。那天清早,母亲睡得很香,她象个邋遢的女瘪三蹭到了住院部消化科。那是11号楼的是十八楼。她找到主治医生办公室,门是虚掩的,里面有个男医生正在桌上写着什么,查房还没有开始。她轻轻敲了下门。里面温和地说,“请进”。尚馨儿走进去,什么话也没说,就好端端地热泪盈眶。她在上海没有一个熟人,也不认识眼前这个医生,但她就对着他热泪盈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医生,我我求你,求求你,能不能帮帮忙,早点给我母亲安排床位让她住进来……”尚馨儿不知道自己当时的举措是很吓人的,乔治后来说,“我被你感动死了”。尚馨儿都不知道自己具有感动理性医生的能量,还是完全不认识的医生。乔治留了她的电话。
  
  尚馨儿从11号楼十八楼住院部消化内科,一路抹着欣慰的泪花回到留观室,她报喜一般告诉母亲,“乔医生说一有床位马上通知我们。”早上,母亲的痛苦相对要好些,她又睡足了,便有些很老辣地责怪尚馨儿没有带一个红包去11号楼。尚馨儿睁大熊猫似的双眼,“红包……我没想过。”她便赶紧打水伺候母亲刷牙擦脸,母亲吸着鼻子,她闻到尚馨儿身上一股隐约的馊臭味。她还是在带母亲从慈城连夜飞来上海的那天洗的澡。这几天她一个人在长海医院伺候母亲忙得晕头癫脑,她都闻不到自己身上已经臭了。母亲便第二次叫她这夜回亭子间去睡。
  
  从杨浦区长海医院到长宁区表舅家的亭子间,要换两次地铁。尚馨儿的双脚像灌了铅,拖都拖不动。她真想打一部的士。上一次回亭子间睡觉她是坐地铁去的,醒来就是十月一号国庆节的早上,阳光灿烂无比。她忽然为自己的一夜死睡愧疚无比,不知母亲一人躺在留观室的钢丝床上怎么样了,她便打的一路呼啸赶往医院,还好节日清早上海高架不堵车,省时省力,下车时跳表计价六十九元。要是打的是六块九毛钱就好了,上海的的士真是贵得吓死人……尚馨儿拖着像灌了铅的双腿一边往地铁口挪移,一边异想天开。
  
  本来,对尚馨儿来说,六十九元算个屁!为钱而犯愁的痛苦,是最低级的痛苦。尚馨儿曾经一度在这种激烈观点的支配下,出门经常打的,超市里的大杯果粒酸奶,也每天一杯坚持了很长时间,不过是8元钱一杯罢了,更加算个屁!可是现在,尚馨儿的月收入,已经很长一段时间都保持了零屁的记录。口袋里左一个屁,右一个屁扔出去的时候,她也不算不数,有些掩耳盗铃地自欺欺人,不过心里其实总归也有数,屁也是很容易烟消云散的。
  
  尚馨儿口袋里的屁将要散尽时,她和付新仁的婚姻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母亲就在这时生了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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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2-2-24 12:54 |只看该作者
 二
  
  不是付新仁来电话,尚馨儿差点坐过了站,她在地铁上睡着了。
  
  “馨儿,收到短信了吗?你妈怎么样?你……”
  
  “什么短信?哎……到了,到了站,我先下车。”
  
  尚馨儿从地铁站出来,才在手机上看到付新仁一条短信,“打款五千至你卡,不够再说话,别硬撑,佳佳有我照顾,放心。”她心里一热,差点咧嘴哭了起来。要是付新仁不是她的丈夫,而是她的兄长就好了。他们很快就要分道扬镳古德拜了。如果不是母亲生了急病,尚馨儿肯定已经铿锵拖着付新仁去了民政局。是她坚持要离婚的。
  
  付新仁现在是慈城市土地局的副局长,但当初他追求尚馨儿的时候还只是土地局地籍科一个小小的办事员。那时候尚馨儿是厂子里的一朵厂花,虽然不是干部编制,但呆在行政科打打考勤记录做做工资表,工作十分轻松惬意。尚馨儿的父亲尚德贵退休以前,这个三线的电子通讯器材设备厂是个效益好员工福利待遇也好的热门单位,尚馨儿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是她父亲上蹿下跳走了内招路线给弄进厂的。那时尚刚已经被父亲在职的时候弄进了另外一个印刷机械厂,在当时也是很不错的单位。可惜尚德贵的眼光欠佳,无论是尚刚的印刷机械厂,还是尚馨儿继承他衣钵的电子通讯器材设备厂,曾经拥有的辉煌,都给改革开放的浪潮冲击得稀里哗啦。
  
  付新仁是尚馨儿单位一位同事的朋友,跟着蹭了他们单位青团委举办的几次聚餐、踏青等活动之后,瞄准了尚馨儿展开猛烈追逐。尚馨儿自己是个稀里糊涂的人,她并没有被付新仁的追求带来怦然心动的感觉,而且觉得土地局又不是一个叫得响的单位。土地局土地局,她很容易地就联想起《西游记》里那时不时从地底下钻出来的土地老儿。土地局的人都是土老帽儿。她当时是这么想的。但尚德贵见了付新仁一面之后说,“此人有官相,他日必升”,又盯着女儿的脸看了半天,然后郑重其事地说,“我馨儿一脸旺夫相,将来是要戴凤冠霞帔的。”尚德贵的话,对促成尚馨儿与付新仁的婚姻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尚馨儿和付新仁结婚以后没多久,尚德贵就因为贪杯,血压迅猛升高,很干脆地去了西天极乐世界。还好,他没有亲眼看到印刷机械厂和电子通讯器材设备厂两个厂子的衰败。尚刚和尚馨儿先后得了各自单位的一笔买断费,就打道回府成了没有组织依靠的游民。而土地局就在这时候,摇身一变成了金子局。付新仁在土地局的地籍科,从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借助天时地利人和一路顺风顺水往上爬。尚德贵倒是看准了付新仁,尚馨儿心里牢记的是父亲说她旺夫。
  
  女儿佳佳出世,尚馨儿就没了单位。她心里好一阵凄惶。但付新仁说,“没了好,没了好,你就安心在家带孩子,旺我……”尚馨儿不甘心。孩子断了奶以后她就把佳佳交给母亲带,她开始干她自己的事业。既然可以旺夫,为什么不旺一把我自己呢?她先后开了鲜花店和书店,不到一年的时间统统倒闭关门大吉,一分钱没有赚到!赔嘛,还好赔得也不算多,等于就是一场白忙活。看样子创业光有类似文艺青年的热情是不够的。
  
  这个时候,付新仁已经如火如荼升到了副调研员的级别,离他心中向往的副局级还有两个台阶。他天天忙进忙出,八面玲珑四方周旋。他一点都没有责怪尚馨儿瞎折腾。当初爱上她,除了她人长得漂亮,还就是喜欢她这股性格当中的倔劲,又透着几分傻。男人找女人,好比骑马,马儿太温顺一点烈性没有,骑着它跑一千里路也没什么大意思。尚馨儿的书店和鲜花店都关了门以后,付新仁豪迈地对她说,“干脆,咱开一个酒楼,你来坐镇当老板娘!”他反正天天请客吃饭去别的饭店也是要大把大把花钱出去。尚馨儿瞪圆了眼睛看着近年来有些发福的付新仁,发觉自己头一次从心底里爱上这个能为自己撑腰做主的男人。付新仁过了三十五岁,便像女孩子到了十八岁一般从头到脚都长开了,尚馨儿给他赤脚量过的身高是一米七十六,头发再往后梳去,肚腩微微挺起来,他已经走在职务升迁速度的前面,早早具有了相貌堂堂的大官员气质。
  
  那天晚上,尚馨儿一改从前老是推三阻四的态度,积极主动铺床展被,与付新仁颠鸳倒凤极尽温存缱绻之能事。付新仁人生得意马蹄急,他骑在尚馨儿身上,一边喘吁吁大动,一边说,“老婆,我们的酒楼,就叫旺夫酒楼怎么样?”尚馨儿那晚难得地从身到心好状态,一听到“旺夫酒楼”,对付新仁久违的土老帽儿的感觉忽然又涌了出来。她很快兴趣索然,身下干涩,看着在她身上久耕不息的付新仁,她又恢复了常态,“好了没好了没,你有完没完?”
  
  馨儿酒楼如期开张营业,尚馨儿笑容可掬走马上任当了总经理。付新仁也觉得以他老婆名字命名的酒楼别具深意,比“旺夫”强多了,馨儿酒楼就是他的,人也是他的。他天天在这里请客吃饭,他路上的朋友也都来捧场,酒楼生意兴隆,一片兴旺。
  
  可是尚馨儿天生不会算账,她对经济没有什么概念,也不懂全局管理。她只是爱死了那种高朋满座热烈喧嚣的氛围。她就请了一个得力的大堂经理。小阮据说是在深圳五星级大酒店受过培训的,从相貌到能力,处处妥当。尚馨儿开给他一份高薪,很快将酒楼放心地全面交给他打理。付新仁初次见到小阮的时候,对他低眉顺眼的样子也还满意,他对自己的娇妻百依百顺。付新仁当时只是心里想,小阮姓什么不好,怎么姓“卵”?小阮,小卵?……
  
  小阮像一条不动声色的蛀虫,一点一滴地蛀啮着馨儿酒楼。付新仁的大舅子尚刚说他是个死人,肯定还要吃大亏。尚刚对自己的妹子情愿花四千块请一个小崽子当大堂经理感到万分恼恨!他那时候到处打零工,刚从一家音像器材店失业。他比尚馨儿精明,也人模狗样,他给尚馨儿毛遂自荐说来给她管理酒楼。尚馨儿没有答应。他听说她花四千块一个月请了别人之后又跑去和妹妹说,他是真心为她着想,大家是一家人,他要是给她当大堂经理,每个月只要她二千五。可是尚馨儿已经一心一意用上了小阮。他气得吐血!只好隔三差五以大舅子的身份来馨儿酒楼蹭蹭免费吃喝。小阮是很怕这位大舅子来的。尚刚发觉小阮挖酒店的猫腻,还忍了很久没吭声,反正坑的不是他的钱,谁叫这对男女烧包要去请外人当经理?他准备等小阮的猫腻积少成多达到一个足够分量的数据时,才大吼一声出手,要铲就像铲一堆狗屎一样,一步到位将他除掉!可是没等他的设想按照计划推进,他又发现了小阮将他的妹妹,也就是馨儿酒楼的老板娘搞上了床。他心里恼恨妹妹尚馨儿绣花枕头一包糠,长了一副猪脑,更害怕她玩火自焚烧掉了付新仁这棵大树,他母亲都在他面前唠叨过无数次,多亏有小付罩着他们一家。再说作为男人,他多少有点同情付新仁,这绿帽子戴的……这也太窝囊了吧?
  
  尚馨儿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迷上了小阮。小阮比她小六岁。清清秀秀,标标志志。她听着他舔着她的脖子细细软软一声声在她耳旁叫唤着,“姐……姐……”她就魂都散了,就由着他一件件扒了她的衣衫,将她像一捆煮软的面条一般放倒了。和小阮在一起实在是妙不可言,与付新仁的一味蛮耕不可同日而语。不晓得后来付新仁那些艳遇的女人是否如她当初迷恋小阮一般真的喜欢他,付新仁自己也在她面前吹牛说许多女人都愿意跪在他面前求他干她,爱他一表人才英俊魁梧如何如何……尚馨儿有了小阮之后才晓得,原来自己心里爱的是这种阴柔撩人型的男子,他简直就是一根鸦片枪,慢慢地吞吐着,就将女人的身心都掳掠了。
  
  小阮没有等付新仁动作起来,就逃匿了。尚馨儿相信他有这个灵敏度。当她得知小阮是个骗财骗色的家伙,她银牙都咬碎了,心也碎了,但她竟然还是恨不起来。付新仁三下五除二关了酒楼,发了厨子服务员的工资,将一帮人马作鸟兽遣散。然后,他拎着尚馨儿的衣领,将她一路拖进他的车厢,并没带司机,自己风驰电掣一般开回家,又将尚馨儿从车里拖出来,搡进屋子。他关起房门,将尚馨儿推倒在床上,又抽下腰间的皮带,“唰”地抽一鞭子甩出去,却并没沾上尚馨儿的身子,只在床头上碰了个叮当作响。尚馨儿鬓发皆乱浑身发抖,她从来没看见付新仁如此大怒的样子,目眦尽裂须发皆张,简直要将她生吞活剥。她抵死不承认和小阮睡了。
  
  “说,和那条死卵搞了几次?在哪里搞的?”付新仁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官员形象,时不时地将手中皮带往床头又甩上一鞭子。
  
  “没搞过。就是被他摸了一次奶……”尚馨儿实在不想激怒他将鞭子甩到自己身上。她还是了解他。要是她硬是说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明显地是骗不过去的,他根本不会相信。但绝对不能承认和小阮已经上了床,当然更不能承认自己被小阮搞得死去活来飘飘欲仙。下定决心之后,尚馨儿翻来覆去就是一句话,“没搞过,就是被他摸了一次奶……”付新仁的皮带一鞭一鞭甩到床头去,一鞭比一鞭力道弱小。到后来,尚馨儿彻底占了上风,她昂起头来,瞪着付新仁,“没搞过就是没搞过,摸了奶就是摸了奶,随便你怎么,你就把我打死算了!”付新仁彻底垮掉,长叹一声丢了皮带,将尚馨儿搂进自己怀里,他竟然“呜呜”地哭了起来。尚馨儿的冷汗现在反而下得更加急剧。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釜底抽薪泄了付新仁的底气。小阮这时已像鬼影子一样从她心底里飘然远去,她搂住付新仁的头,把他贴在自己咚咚乱跳的胸口上,抱得紧紧的。原来,男人戴了一顶绿帽子会如此难受,她再也不能给他随便乱戴这种帽子了。
  
  尚馨儿从此生意再也不做了,她不是做生意的料,硬气也没什么好争的。她先是在家里做全职主妇,天天专司买菜烧饭拖地板,半年以后整个人的精神意志都垮塌了,成天睡衣拖鞋,完全一副黄脸婆形象,而且她无论是对付新仁还是对佳佳,脾气爆烈,一触即炸。尚馨儿的母亲因此对她骂也骂了,教也教了,叫她要收心,要安分,要惜福,又大骂死了多年的尚德贵,说女儿就是给他教坏了。好在付新仁步步高升,已经是土地局的副局长了。他仍旧对她一往情深,顾家,爱孩子,还全力照拂她的娘家。由于尚馨儿实在迷恋职业妇女这种角色身份带来的感受,他后来又托关系将尚馨儿弄进图书馆上半日班。
  
  尚馨儿进了图书馆上半天班,还有半天可以照顾家里。图书馆的工资少得可怜,只是一个象征。但一切有付新仁在,那完全没得关系。至此,她总算跻身贤妻良母行列,日渐成熟温婉起来。转眼间,佳佳读小学了,她也三十多了,要是离开付新仁,她到哪里再去找这么好一个男人?
  
  可是命运残酷的危机感,突然之间,说来就来了。一年多以前,尚馨儿开始收到一些莫名短信。
  
  “你不配做局长夫人。”
  
  “付新仁爱的是我。”
  
  付新仁的解释万分淡定,他对她说,“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优雅风度,你不配当局长夫人还有谁配?我不爱你,还爱谁?”尚馨儿竟然真的就没往心里去。
  
  再后来,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尚馨儿又收到一条短信,“付新仁在紫金花宾馆816房间和慈城教育学院的女学生开房。”那是付新仁出差的日子,收到短信前尚馨儿才和他通过电话,他温情款款地说明天一准到家,给她和佳佳都带了礼物,他还开玩笑撩拨她说这次回来要换个新姿势,问她准备好了没?
  
  每一次来短信的都是不同的手机号码,尚馨儿去查过,全是无名号码。她将电话回拨过去,对方按掉不接。过了一会,像是提醒她一般又发一条信息过来,“自己去看看,不就一切都知道了?”尚馨儿就鬼使神差听这个手机短信的指令来到了紫金花宾馆。她站在816房间外面拨打付新仁手机的时候貌似很镇静,当她听到付新仁手机的铃声从房间内传出来的时候,她感觉自己的心,还是像瓷器一样“啪”地跌到地上,摔碎了。
  
  付新仁接到尚馨儿的电话很意外,家里已经安顿好了呀?但他还是保持镇静和温和,“喂,馨儿,怎么,一夜都等不及了?”
  
  “付新仁,我在紫金花宾馆816房间门口。不打扰你了,你慢慢搞。”
  
  这时候,付新仁的性器官还插在那个慈城教育学院二十一岁的女学生的阴道里,还来不及抽出来。戴绿帽子的味道果然不好受,尚馨儿总算有了体会。她原本也可以冲进去大闹一场,就像她母亲后来教导她的,“你怎地不冲进去将那女学生的臭B撕烂……”那可能当时会有些过瘾,但然后呢?而且,尚馨儿自己转身离去的时候还没有意识到,她虽然一无资本,但却相当骄傲,她根本不屑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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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4 12:55 |只看该作者
 三
  
  回想着这些旧事,尚馨儿心上坠着种种沉甸甸的小称砣,在表舅那间充满霉味的亭子间睡着了。她将手机设置了六点的闹钟,铃声开到最大档。
  
  第二天一大清早,她啃着馒头赶往长海医院的路上,收到乔治的短信,“八点以前速来办理你母亲的正式入院手续,安排床位消化内科33床。”尚馨儿内心一阵狂喜,猛地将嘴里馒头一口吞咽下去。
  
  赶到医院,尚馨儿才发觉,自己口袋里的钱竟然已经不够支付母亲办理正式入院手续需要缴纳的第一笔押金,那是没有商量余地以万为起步计算单位的。就是加上昨天付新仁打给她的五千,都还差一些。她只好低声下气、好声好气,请母亲先拿出她的老本存折。母亲一听,整张病脸都抖搂下来,仰起下巴,嘴角下撇,好半天发出一句声音,“出院回去报销了,又不是不还给你……”
  
  “妈,可是我身上没有一万块那么多啊……”
  
  母亲的嘴角更加撇得厉害,她不相信她的话。尚馨儿不像别的女人对管钱有天生的由衷爱好,要是喜欢,付新仁也会将家里的经济大权交给她掌管,她只要手头细水长流不致受窘就够了。有付新仁这棵大树依靠着,这么多年,尚馨儿平时用钱大手大脚习惯了,她要买什么,要用什么,付新仁从来都不打折扣。她怎么会现在身边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要是她拮据到这种地步,那就是和付新仁真的要玩完了。
  
  “不晓得生你们这些儿女有什么意思?”母亲抖搂着病脸、撇着嘴角将一张银行卡——那是她领退休金的工资卡——摔在病床的被子上。尚馨儿觉得母亲不那么地道,退休金常年不领存在那里,自己生病也不愿拿出来,还指望她,她又没欠了她的,心里便有些气,嘴巴张了几张,想说一句,“不如叫尚刚先打点钱过来……”到底是没讲出口。母亲已经十多天水米未沾牙,急剧瘦了26斤,又光靠每天吊针输入各种盐水营养液维持,既花钱也还是伤元气,而且那百分之八十五高度疑似的癌细胞,这段时间也不知有没有扩散……尚馨儿想到这里一阵心酸,便不忍和母亲争执。
  
  她十分惭愧似地从被子上捡起母亲的工资卡,赶紧去缴费。但那当着母亲的面硬噎下去的一口气,竟然在前往住院部缴费窗口的路上又汩汩地冒了出来。母亲是相当具有中国传统特色的家长,那不是一般的重男轻女情结。她自己生病竟然都指望做女儿的垫钱出来,自己的老本毛毛票票存在那里,却都准备留给儿子。想到这里尚馨儿不由得又浊气暗涌,母亲工资卡上常年不领存在那里的退休金,追根索源起来,还不是她的功劳?她不及时孝敬母亲,她能有本事常年不领工资?到了住院部缴费大厅,她拿这工资卡到自助取款机查视一下,竟然有三万八!尚馨儿忍不住闭眼,将一声叹息憋在心里。忽而又一想,只怕尚刚好歹是从这老本搜刮过一些油水去的,那就还不止三万八……
  
  尚馨儿揣了母亲的工资卡,往窗口刷卡缴费的时候,她忽然就缴了两万。窗口刷卡的姑娘将她母亲的工资卡,刷了一次,再刷一次,一副多多益善,眉开眼笑的样子。缴了住院押金正好尚刚来了电话。
  
  “人家都是一万一万地交,你为啥要一次性缴两万,你钱多啊?医院里不用干净你预缴的钱,是不会让病人出院的,你猪脑啊……”尚刚在电话里冲尚馨儿咆哮。
  
  “你不是猪脑,你赶到上海来啊,缴一万两万关你什么事?我实话告诉你,用光这两万,老娘能康复出院,那都是不幸中之大幸……”尚馨儿声高齿利,却又之乎者也哽咽起来。
  
  “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我生意正是难得旺盛的时候,这时候不做,一年都要喝西北风。再说老娘住在医院里还不晓得要用多少钱,你平时大咧咧,现在竟然说没钱,关键时刻经济问题还不是要靠我这做儿子的扛,我再不抓两个在手板心里,怎么行?……再说,老娘要是万一……我一家三口还不是要吃饭,你不要把她那点退休工资全往医院里送光了,后面还有好多料不到的事……”尚刚吩咐起尚馨儿来头头是道,“我知道,这一向,你是辛苦了,做女儿的嘛……”他最后表示安慰,并再一次确认女儿照顾生病的母亲是天经地义,电话里传来的已经是“嘟嘟”的空洞忙音。尚馨儿挂了。
  
  母亲终于从留观室住进了长海医院的住院部,11号楼的十八楼消化内科33床,主治医生就是乔治。早上查房时,乔治和另一位威武高大头发花白的医生一起来到33号病床前,尚馨儿听到乔治称呼他为李主任。
  
  尚馨儿搬出母亲在慈城第二人民医院做的一系列检查单据给李主任看,她看出来了,他明显是乔治的上司。“像B超、验血等这一些基础常规检查项目,我母亲在慈城第二人民医院都已经做过了……”她忽然变得精明起来,如果做过的检查在长海医院不再重复,既节约费用,也节约时间。可是李主任只扫了一眼那叠单据,就交到乔治手里,“乔治,患者在别处医院的就诊资料只做诊断参考,从今天开始,下单对33号床病人进行一系列排除肠癌的相关检查,从B超、验血、验大小便等基础常规检查项目,到全身CT、局部三维CT、大肠镜、小肠镜、胶囊内镜……一步步按照程序逐项检查,从速从快预约各个检查科室,做好后勤接应工作……”
  
  “可是李主任,这样一个检查程序下来,最快起码也要一周,目前病人已经禁食禁水十七天,体质非常虚弱……”乔治说。
  
  “各类营养液全面跟进,二十四小时一级护理。做完全面检查,拿到科学验证,才能确诊进行治疗,这是基本的就医程序,你不懂吗?”李主任的话,忽然分量很重地咄咄逼人起来。乔治低下了头,尚馨儿也一时无语。
  
  “我……我情愿现在就开刀。”这时,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忽然有气无力地说道,“我情愿现在就吃一刀,打开肚皮,要是发现是癌症,就切掉一截肠子,要不是,开错了,你们就给我缝起肚皮来就是,我不怪你们。”母亲声音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意思明了,尚馨儿感觉母亲那时就像从一个光辉的神话传说中走来,通身都充斥着一种极其饱满的能量,她真有点甘拜下风。
  
  李主任虽然不怒自威,但对病人说话,还是相当客气,他和颜悦色地说,“老人家,你是病人,你的心情我们医院可以理解,但我们医院救死扶伤,一切从病人根本利益出发,没有做各项检查确诊,不能随便开刀的呀,我们要对你负责……”
  
  “那我让我女儿和你们医院签个免责协议,就是万一我在手术台上开刀开死了,也与你们医院无干。”母亲干脆无比地应答说。李主任脸上柔和的表情顿了一顿,转过身来看着一直呆立在边上的尚馨儿,“你确定要按照你母亲说的,和我们医院签署免责协议,然后做开刀手术的排查吗?”李主任问尚馨儿。尚馨儿忽然十分气短,缩手缩脚,仿佛整个人都要缩起来似地,很不光明正大。
  
  “馨儿,你就快点和他们签。”母亲躺在病床上催促道。
  
  “呃……我,我要打个电话跟我哥哥商量一下,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母亲,我稍微晚一会回复您,行吗?”尚馨儿呆想了半天,然后对李主任说。
  
  “好,你半个小时候到主任医师办公室来找我,我这就叫人去准备协议……乔治,准备协议的同时,预约各个检查科室。”李主任说。
  
  尚馨儿躲到厕所去给尚刚打电话。他说他在开车,载着一车游客正兴高采烈前往三清山。
  
  “你把车靠边停停,让你的客人等几分钟,人命关天,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尚馨儿说。
  
  “怎么搞的,不是已经住进住院部去了吗?……”尚刚很不耐烦。
  
  尚馨儿忍住气,如此这般说了一番。尚刚马上说,“你就按照老娘说的和他们签个免责协议,现在开刀打麻醉又不痛,费用也不贵,就叫他们切开老娘的肚皮,将肠子捞出来抖一抖,不就什么毛病全查出来了,是癌症就切掉一截,不是,有啥毛病,逮哪治哪儿,治完再缝合,多省事,也省钱!现在倒好……哎你就是不该一次性缴两万,我就怕医院里不用光这两万不放老娘出来……”尚馨儿听了他一番理论,气恼交加,“啪嗒”一下合了手机。
  
  尚馨儿呆立在厕所洗手池的镜子前,看见镜子中自己蓬头垢面、眼窝深陷的样子,觉得自己真的是猪脑,她有点想哭。她心里泛过一阵凄凉软弱,忍不住又打开手机,拨了付新仁的号码。付新仁不同意和医院签署开刀的免责协议,他说尚刚同意就叫尚刚自己去上海和医院签。尚馨儿心里一阵豁然开朗,男人的力量,到底是不同。但是她再给尚刚打电话,铃声响了千声万声也没人接听。“但愿他是翻车死了!”尚馨儿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又想起尚刚和自己骨肉相连,便又为这恶狠狠的诅咒连“呸”三下,然后她雷厉风行昂首阔步走到主任医师办公室,“笃笃笃”敲了三下门,不等里面喊“进来”,便推门而入,“请马上开始给我母亲做各项检查吧,李主任!”尚馨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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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2-2-24 12:55 |只看该作者
  四
   B超、验血、验大小便、胸透……各项常规检查开始以后,尚馨儿母亲变成一只瘦弱的随时待宰的病猪。她心怀怨愤,“骗钱,医院里就是骗钱……”她做每一项检查都不肯合作,内火攻心,肆无忌惮对着护士医生发牢骚,射向尚馨儿的眼神,更是让她体会到了小时候母亲用扫帚柄抽她的滋味!
  
  一个黄昏时分,乔治带着一叠单据来查房。“现在各项基础常规检查已经结束,开始进入消化系统的各种专项检查……”
  
  “什么常规啦专项的,查出点什么名堂没有?”尚馨儿的母亲已经二十来天未沾水米,每天全靠各种昂贵的营养液补给支持,说话的声音虽然虚弱,但气势仍旧强硬。
  
  乔治眨了一下眼,分别觑了尚馨儿和她母亲各一眼,然后答道,“老人家,除了肠子,就目前检查情况来看,您其他各项器官和功能均良好……”
  
  “那就查肠子好啦,干嘛要浪费我的钱查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你们医院里真是杀人不眨眼……”尚馨儿的母亲在病床上咆哮起来。她咆哮的声音还是很小,她挣起身来,又带动了手臂上的点滴,针头滑了出来,昂贵的营养液滴滴答答漏到床单上,她血管里的血,也呼呼啦啦地冒了出来。同病房的34床比尚馨儿反应快,她“哟”地一声,翻身下床,一个箭步上前,首先关掉了点滴瓶的开关,又伸出手,一把按住她母亲手上冒血的部位,然后再抬起胳膊顺手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
  
  尚馨儿越来越象个猪脑。长期一个人护理,陪母亲检查,安慰她的情绪,和医生护士交涉,吃不下,睡不着,她越来越迟钝,常常显得呆头呆脑傻啦吧唧。眼看着眼前这一幕,34床帮忙,她倒是一动不动,半天才反应过来,人家也是病人,赶紧接过来按住母亲的手,对她道谢。护士来了。重新给母亲找血管扎点滴针头的时候,遭到了拒绝。
  
  “不打了,我还是出院回家等死算了,二十多天不能吃饭,我前世都没受过这份恶罪,点滴日打到夜,夜打到日,还贵得要死……不打了,出院回家,回家等死!”母亲说。
  
  尚馨儿站在一边又进入了发呆状态。乔治咳嗽一声,又推一下她。她总算惊醒过来,凑上前安慰母亲。“妈,不怕不怕,我有钱你放心,你安心配合检查治疗就是……再说你是有劳保的,回去我们可以报销啊……正好趁这次住院做个全面检查也好,你就从来没好好查过……现在就开始查肠子了,肠子病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她觉得自己的安慰也变得干巴巴,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套,好像一段了无新意的台词。
  
  同病房的34床和35床都纷纷劝母亲。34床很年轻,看不出有病,脸上总是红扑扑的。她说,“阿姨啊,生了病住进医院来检查这套程序是没办法的,这个医院能住进来还难得很哪,我是第二次来了,已经用去了七万多块,各种各样的检查不知做了多少,说我是掉蛋白质,就是吃进去的营养吸收不了,全流汗或是脸红挥发掉了……”
  
  “哎……”35床脸色蜡黄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身上吊着一个塑料袋子,一个管子插在身体里,时不时有一些脓绿的液体通过插管流到袋子里。“我都看了十一万啦,是三进宫,得的是胰腺炎……阿姨,我是农村没有劳保的,家里给我看病,屋都卖了,有时我也想还真不如死了好……”说到这里,35床流了眼泪。坐在她床边上的丈夫,一看就是老实乡下人面孔,他拿张纸巾抹去妻子脸上眼泪,低低地说,“莫乱想乱说,宁在世上挨,不在土里埋,身上有病痛的人,更加要万事看开……这家医院的医疗技术还是名声在外很先进的”。
  
  尚馨儿觉得很心酸,母亲好像也听住了,没再闹腾,但针还没扎。这时乔治看着母亲说,“老人家,您是二十多天没吃饭了,但这点滴每天可都是给你吊的比饭贵得多的营养液啊,您是不是现在感觉有点饿了,饥饿感苏醒,这是好现象,真正的肠癌患者,哪里可能会打了几天点滴就知道肚子饿呢……”
  
  “你说的是真的?”母亲瘦成刀条状的脸上,欣慰的荣光一现,表情和浑身的肌肉同时一放松,小护士已经找准她手上一根血管,将针头戳了进去。
  
  “开饭了,开饭了,各病房家属出来打饭……”正好走廊里响起送餐阿姨的呼叫,她肯定是苏北来的,嗓门叫得哐哐响,在医院也不晓得克制一下。只见餐车推动,一阵铿铿锵锵,来到7号病房门口,送餐阿姨将带了白色餐帽的胖头一探,34号自己拿了饭盒出来打饭,35号的丈夫给妻子打了点小米粥。送餐阿姨再看一眼尚馨儿,两个人目光对视一下,尚馨儿双手一摊。“哦,33床阿姨还是禁食禁水……”她咕噜一声,又将餐车铿铿锵锵推了过去。
  
  “馒头真香啊……”母亲看到送餐阿姨的头探进来时,就眼放精光,她对她的表情真是友好极了,餐车推过去以后,她热切地感慨。
  
  “妈,你又没看到馒头,人家隔壁两床也没拿馒头……”尚馨儿目瞪口呆问她的母亲,她可是一点没闻出馒头的香味来。
  
  “嘁,肯定是馒头,馒头管饱,又好消化,最适合病人吃,不信你追去问问那阿姨,她那车上是不是有馒头,我还会搞错……”母亲的注意力完全被馒头吸引了,她唠唠叨叨,躺在病床上,看一眼自己手上的点滴管子,又咽下一口口水。
  
  乔治递给尚馨儿一个类似报告利好消息的眼神,然后请她一会去一趟他办公室。在乔治办公室里,他给尚馨儿展示了那些常规检查的报告单据。“你母亲其实身体真的蛮好的,一点毛病都没有,肝胃脾都很健康,三高也一概没有……”乔治的语气在办公室不大象个医生。
  
  尚馨儿撇了撇嘴,“可是肠子还不是有问题,不然怎么会吃不得喝不得,吃了喝了就堵在肠子里下不来?要是肠癌会死吗?”
  
  “肠癌是所有肿瘤癌病变中存活率最高的一种,越早发现,存活率越高,就象你母亲说的,切掉一截就是,肠子弯弯绕盘在肚子里,真的拉直有十来米,切掉生癌的那一小截,问题不会很大……”
  
  尚馨儿心里稍微一阵轻松。“不过我通知你看下单据,这些常规基本检查已经用去了6700多,接下来的专项检查,比如局部三维CT、小肠镜、胶囊内镜等,都是自费项目……”乔治又说。
  
  尚馨儿便抢过单据看起来。只有大肠镜和全身CT属于医保检查项目,这两项排在那些吓死人的自费项目前面。那几个吓死人的自费项目检查费用加起来正好是两万元。
  
  “这些检查项目都必须全部做吗?”尚馨儿问乔治。
  
  “不是。专项检查和常规检查不一样。常规检查就是明明知道病灶可能在肠道,其他地方都要例行公事查一遍,而专项检查就是针对病灶可能存在部位的逐一排查,比如,如果你母亲的病,直接就在大肠镜这个环节查到病因,下面的就不用查了……”乔治说。
  
  “所以你要做好病人的情绪安抚工作,积极配合检查进行,并备好足够的治疗资金……要有信心啊!”乔治又说。尚馨儿觉得自己撑不住了,她很累,也需要精神力量的输入。她打算开口对尚刚说叫他停下手头的工作来上海和她一起分担,尚刚在慈城一家旅行社开一辆中巴接散客。
  
  “尚女士,尚女士,怎么了……你怎么了……”乔治摇晃着尚馨儿的手臂。尚馨儿看着乔治,努力撑开眼睛羞愧地一笑,她刚才站着睡着了。
  
  尚刚舍不得放弃国庆长假的好生意,他让尚馨儿请一个护工帮忙,又说叫“小付安排他的司机过去帮你”,尚馨儿第一次觉得尚刚很无耻。但只过了两天,嫂子美英来到了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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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2-2-24 12:57 |只看该作者
 五
  
  美英是个个子小巧性格温和的女人,虽然娘家出身是农村,但难得的是人敦厚善良。
  
  尚馨儿的母亲见儿媳妇来了,虽然病得气喘吁吁只有一丝游气,但还是唠叨询问,“美英你怎么来了?你来了谁招呼尚刚茶饭?他可是家里撑门面的赚钱男人……还有小邪读书,也要有人照顾……”美英便陪笑跟她说她把她妈从乡下叫上来了,尚刚和小邪父女都有人照料,让她不用担心。尚馨儿在一旁听了,顿时又吃气。自己一个人独当一面照顾母亲这么久,她可是半句都没有问过她的女儿佳佳谁来照顾!儿子就是儿子,女儿就是女儿啊!可尚刚这儿子又当得算什么?为了生意走不开?那要是现在老娘死了,只怕他也要等他的生意歇下来才当孝子啦?哼,他那辆接散客的中巴车,也是付新仁托人找关系给他打了很大折扣买的。付新仁当时说,你不帮他尽量把折扣搞到最低,他搞得不好就要向你借钱,借去了钱,就不知等到何年何月才有得还……你哥哥尚刚这个人我还不了解?尚馨儿因为尚刚,常在付新仁面前略觉气短。
  
  尚馨儿的母亲一路向前,将各种专项检查走到了自费项目。前面所有的检查结果都良好,没查出毛病。像警察捉小偷一样,病灶究竟在那儿,还要继续往前查,她的情绪越来越糟糕,越来越暴躁。
  
  提前了三个工作日预约大肠镜检查,做大肠镜之前24小时要清肠。医院现在一般是口服泻药清肠。但尚馨儿母亲入院时已经肠梗阻,要是口服泻药清肠,万一由于梗阻引发肠子爆裂,人立马就要玩完。所以只好从肝门做物理灌肠,其实就是灌润滑剂。物理灌肠其实天天都在做,虽然病人已经禁食禁水二十多天,但每天灌肠之后,仍然能多多少少排出一些宿便。可想而知人的肠子这一串弯弯绕绕的东西盘踞在肚子里,拉直了有多么长。也可想而知,要是一个人的心机真的象他的肚肠,那么弯曲漫长,又塞满了不动声色的粪便,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尚馨儿母亲灌肠不久之后就会开始一次次频繁地上厕所。她只要一皱眉,尚馨儿就知道她要拉!立马行动。拎吊瓶、扯草纸、扶母亲从床上坐起,走到厕所,坐上马桶。等她拉完,尚馨儿又要查看排泄物,然后给她擦屁股、洗屁股,老人家久病而不改洁癖,每便必洗。还好,现在有美英可以和尚馨儿分担一些。可惜母亲不但儿子与女儿概念分得很清,女儿与儿媳的概念她也分得很清。她既不要美英给她擦屁股,更不要美英给她洗,那不是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好意思。美英这时候就只好做一些拎吊瓶、帮忙搀扶之类的辅助性工作,但尚馨儿心里已经对嫂子感激涕零!
  
  姑嫂两偶尔避开母亲谈心。尚馨儿带了美英去开水房灌开水。美英对她说,“馨儿,我早就和尚刚说要来帮忙伺候老娘,不要说你一个人照顾病人转不过来吃不消,吃得消,也没有这种道理的,你哥哥这个人……”尚馨儿听了,心中便觉很肝胆,她捏住美英一只手,用力摇了摇。但接下来美英话锋一转说,“我嫁到你们尚家十几年,能有机会伺候婆婆一场,也是我做儿媳妇应该的,但将来给她送终披麻戴孝的儿媳妇,就不晓得是哪个女人了……”
  
  尚馨儿吃了一惊,她问,“美英,你这是什么话?”美英看看她,眼圈一红,声音也便哽咽了,“你哥哥……他要和我离婚。”
  
  尚馨儿听了这话又惊又气!
  
  尚刚自从开了那辆中巴,和各个旅行社接触,跑起了慈城周边几个景点的短途散客运输,他算是口袋里赚了几个稳当的养家糊口的钱。他和一个女导游之间唧唧歪歪的事儿,尚馨儿也听母亲说过一些。母亲没病的时候,每次回娘家,她总要主动问她和付新仁关系怎么样了?还教育她要把付新仁看紧一点。
  
  “现在的社会都乱了套了,主动勾引男人的,还有打倒贴的,不要脸面的女人多得要死……”
  
  “小付是个副局长,好歹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人也长得有那个样子,高高大大神神气气的,女人见了哪个会不动心?哎,不要说是他,就是你哥哥尚刚这样的,开部鬼车子,也马上四十岁的人了,都有二十来岁当导游的女孩子主动和他要好……打短命的是不好,在外面瞎胡闹,美英整天哭哭啼啼,搞得屋里鸡飞狗跳,我都骂了他好几回了。哎,我说你真要把小付看看紧,做女人不要太强势,没事找事,一天到晚离婚离婚吊在嘴里嚼蛆……”
  
  尚馨儿没想到尚刚在外沾花惹草已经闹到要和美英离婚的地步。“尚刚就是为那个导游,要和你离婚?”
  
  “就是。人家年轻,又可以和他一起跑车赚钱,还可以和他再生个儿子……为了我女儿小邪,对尚刚,我是眼开眼闭,该忍的不该忍的,我都忍了,只要他不离婚……孩子还小,离了娘可怜呀!”
  
  “离了也好!这样的男人,不要也罢!美英,你就和他离,看看谁离了谁,谁还会活不下去?现在的年轻女孩子,也真不知是怎么想的,这种二节头老男人,味道就真有那么好,还用得着打倒贴往上蹭?妈的,你和我都是养了女儿的人,要是将来佳佳和小邪……”尚馨儿一边顺着嘴畅快说,一边拎起开水瓶走在美英前头。美英跟在她后脚,时不时眼神复杂地看看小姑的背影。她原是指望到上海来积极主动伺候婆婆,能令尚刚感激心软,尚馨儿再从旁劝劝,叫他收了离婚的心思。谁知尚馨儿开口就对她说离了也好。她哪里做得到像她那样强势呢?
  
  美英心里头想,男人压根就没有几个好东西。馨儿她家的小付,还不是一样经常在外面乱搞女人?睡别人家的老婆,泡教育学院的女学生,这几年,小付的风流韵事在慈城是一桩接一桩,他们家日子也就没怎么太平过。可起码人家小付外头风流归风流,在家里对老婆孩子还是巴心巴肝地好,反而是馨儿,一发觉小付有这些破事就闹离婚,闹了没有十次也有八次!可她闹起来一回,小付就摁下去一回。男人都在外面玩,但起码小付不想把自己的家玩散掉,不像尚刚这个无情无义的缺德鬼。馨儿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不晓得几多女人瞪圆了眼珠子巴不得看着她和小付离婚。
  ……
  
  美英来上海之后,和尚馨儿每夜轮流回表舅的亭子间去睡觉,留下一个在医院陪床。母亲做大肠镜检查的前一夜,本来是该轮到尚馨儿回去睡觉,可母亲说明天做大肠镜要通肠子捅屁眼,想想就觉得紧张害怕,要尚馨儿留在医院陪她。人一老,再一病,有时候就和小孩没啥两样了!尚馨儿就让美英回去睡。美英一离开医院,尚馨儿就叽里呱啦把尚刚要离婚的事儿告诉了她母亲。
  
  “前世作孽哦,都是你带头吵吵,一天到晚离婚离婚,女儿也离,儿子也离……这病也没什么看头,我眼不见心不烦,早点死了算了!”尚馨儿的母亲咬牙切齿,用饿了几十天的枯瘦的手拍打着病床上的被子,恨恨有声。隔壁34床和35床,起先跟着听尚馨儿说她家的家务事,都听得津津有味,现在见她母亲又犯了情绪病,赶紧又都来劝慰。34床还是掉蛋白质,吃得越营养,蛋白质掉得越多,一天到晚都满脸通红大汗淋漓,好似长期卖苦力;35床倒是恢复得不错,那插管吊在腰间装满绿色脓液的塑料袋也取下了。
  
  尚馨儿心里藏不住事。她看着34床和35床轮番上阵劝说母亲,恨自己嘴快,反而又傻傻呆愣在那。她恨不得掌掴自己几个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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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2-2-24 12:57 |只看该作者

  
  “因患者体质极端虚弱,检查终止于大肠末端接近小肠十公分处,大肠其余位置未见异常病变。该患者肠内仍有大量粪水潴留,影响观察清晰度,故此检查结果仅供参考,不作临床诊断有效依据。”这是尚馨儿母亲做大肠镜的检查结果。
  
  她忍耐到检查快要结束时,昏过去了。
  
  母亲是两个护工用担架从大肠镜检查室抬出来的。回到病房,她声音哀哀地对尚馨儿说,“馨儿呀,这检查要做到什么时候哇……我痛得要死呀……”
  
  尚馨儿自己也想哭,嘴巴都裂开了,但美英在边上一碰她的胳膊,她就又拼命忍住,“快了快了,妈,就快查完了,也许你本来就没什么病……”
  
  “我现在肚里好饿哦…我好想喝一碗鸡汤呀……”母亲又说。
  
  乔治又把尚馨儿叫去他办公室。
  
  “你母亲眼下这样的体质,根本没有办法做接下去的小肠镜检查。”乔治说,“本来做小肠镜可以麻醉,但患者体质太虚弱,不能随便乱打麻醉……”
  
  “不打麻醉她就会痛死过去。你看做大肠镜检查她已经昏过去了,小肠还在大肠更里面。乔治医生,求求你帮帮我吧……”尚馨儿很拎清地接上话头,她想象着母亲承受的痛苦,忍不住掩面而泣。
  
  乔治忽然感觉有一种熟悉的情绪涌上心头。不久前,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他和她素昧平生,但她却敲门进来,很冒失地地“噗通”一下跪在他面前,热泪盈眶求他帮帮她。他就真的帮了她,很快让她母亲住进医院。他一直是非常理性的人,他说不清为什么要帮她。他感觉她身上有一种气场吸引他,令他感动。乔治不知道这种情绪除了称为“感动”还有什么更贴切的形容。她的“掩面而泣”和她的“热泪盈眶”一样令他感动。
  
  乔治跳过小肠镜检查环节,直接给尚馨儿的母亲做了胶囊内镜检查。胶囊内镜检查是一种极其先进科学的人体消化道探头内置全方位检查,可以从喉咙管一直查到大肠小肠整串肠子的角角落落。
  
  尚馨儿的母亲一点痛苦感受也没有地将乔治开给她的那枚神奇的胶囊吃下去,过了不一会之后,费用催缴通知单就来了,入院时预缴的两万已经用完。可见这粒胶囊有多么神奇,就有多么昂贵。乔治说,七十二小时之内拉出胶囊,就证明肠子通畅,可以排除肠癌恶性肿瘤存在。
  
  真正的度日如年。
  
  尚馨儿的母亲吃下胶囊之后,照样还要每天物理灌肠两次,上午一次,下午一次。灌肠之后不久,母亲就开始一趟趟上厕所排便。她现在只拉出一些混合着灌肠液的淡黄色粪水,偶尔有一两粒类似老鼠屎的小粪球。肠子里的污物,差不多都应该排空了。美英心很细,她去医院门口的超市买了一个搪瓷便盆用来接婆婆拉的粪便。她说,“直接坐在马桶上,那胶囊要是拉出来落到下水道里去我们就看不见。”尚馨儿真的很感激嫂子。等待母亲拉出她吃下去的那枚神奇胶囊成为重中之重的事情。母亲起先很难搞,擦屁股洗屁股只要尚馨儿伺候,不肯让儿媳美英干,现在通融了许多,尚馨儿与美英轮番在医院守候,谁在谁伺候。
  
  每次母亲拉大便,尚馨儿或美英都在边上屏息等待,待她拉完之后,便戴双一次性手套,不怕脏不怕臭地在搪瓷盆里母亲刚拉的粪水里好一阵翻捡。姑嫂两个,一个来,一个走,交班碰头的时候,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拉出来了吗?”
  同病房34床和35床都盛赞母亲既有个好女儿又有个好儿媳妇!这种赞美也是美英来了之后才有的。确实也是,儿媳妇对婆婆好和女儿对自己亲妈好概念肯定不一样,级别要高很多。
  
  二十四小时过去了。乔治下医嘱,让尚馨儿母亲去拍了一张片子。片子上清晰地看到,那颗神秘的胶囊已经顺利抵达到了小肠末端和大肠相接十公分位置处。
  
  四十八小时过去了。尚馨儿母亲去拍了第二张片子。胶囊仍旧在小肠末端和大肠相接十公分位置处。
  
  七十二小时过去了。第三张片子拍出来,胶囊仍旧在小肠末端和大肠相接十公分位置处。分毫未再移动。
  
  母亲现在既不抱怨,也不吵闹,安静了很多,也慈祥了很多,只是整个人的型号,又缩小了一号。母亲的眼神反而清亮起来。特别是听到隔壁床位的病友夸赞自己有个好女儿又有个好儿媳妇时,母亲很满足地微微一笑,眼光便像一条微暖微湿的猫舌头,分别在尚馨儿和美英的身上,舔来舔去。她似乎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她们说,想了很久很久,只开口说了一句,“让尚刚来接我回家吧……馨儿,你要是让小付也来,妈更高兴。”
  
  尚馨儿其实是表面强势,内心极其脆弱的人,她一听母亲说话的由头不好,便忍不住伤心,她奔到厕所,关起门来,用毛巾捂着嘴巴,哭得肝肠寸断!反而是美英,在这种艰巨时刻,从她那个子小小的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坚韧镇定的能量来。“是啊妈,到时候让尚刚和小付都来接您,看好了病回家,我让我妈从乡下抓几只土鸡给您炖汤,好好补补……到时候,您想吃啥,我给您做啥……”
  
  “哎美英啊,难为你了,妈要是有老命在,绝不会同意尚刚和你离婚的……哎说到鸡汤,我真想现在就喝一碗鸡汤,我真饿啊,只怕就快要饿死了……”
  
  乔治第三次被尚馨儿感动的基本元素是“眼如烂桃”。从“热泪盈眶”到“掩面而泣”再到“眼如烂桃”,也算是三部曲了。
  
  “你得学会好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作为患者陪护这么容易激动,会跟着影响患者情绪的,这很不利于检查和治疗。”乔治把尚馨儿叫到办公室,他看见她哭得眼如烂桃的样子,又不忍心过于生硬,便尽量放和缓了语调。
  
  “可七十二小时已经过了,我妈没拉出胶囊。”尚馨儿感觉被这颗胶囊判了死刑,她哭丧着脸说。
  
  “我说过,七十二小时之内拉出胶囊,就证明肠子通畅,可以排除肠癌恶性肿瘤存在。但我没说过,七十二小时之内没拉出胶囊,就证明一定是肠癌有恶性肿瘤存在呀……”乔治又说。
  
  尚馨儿一听这话,像即将溺水的人忽然捞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她瞪圆饱含泪水的双眼,这使得她的一双眼睛看起来像剥了皮的桂圆,她热烈期盼地看着乔治,好似崇拜地看一尊神,她抓起他穿着白大褂的一只袖子管,摇了几摇,“乔医生,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想想办法救我妈……”她那剥了皮的桂圆一样的眼睛里的泪水,便随着她恳求的话语,珍珠一样一颗一颗滚了出来,简直把乔治的心都泡软了!他真想把她搂进怀里抱一抱,然后给她擦去脸上的眼泪。
  
  尚馨儿在从乔治办公室回到病房去的走廊上接到付新仁的电话。他说尚刚给他说老娘在上海长海医院里费用告急,让他再打两万过去。“馨儿,钱不够用,你赶紧和我说,不管我们之间有什么矛盾,我是你老公我不会不管你,你一个女人不要老死撑着,样样事情都是靠你争硬气撑得下来的吗?不是尚刚和我说,我都……你呀你,我最近局里也特忙,不然我就来上海一趟,我刚给你卡上打了两万,现在急赶着去武夷山开会,佳佳我会安排好的……”
  
  尚馨儿一听到付新仁的声音,不知怎么搞的,从前对他千般怨恨都散了,所有争强好胜的心那一刻也全灰了,再听他一路叨叨说个不停,她的眼泪就又呼呼冒了出来。付新仁半天才在电话中听到尚馨儿稀稀呼呼的哭声,“哎,馨儿,怎么了?碰上什么事儿啦,怎么哭了……”
  
  “呜呜新仁,不用打钱了,我妈就快死了……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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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2-2-24 13:01 |只看该作者

  
  又一个七十二小时过去了,尚馨儿的母亲仍旧没有拉出那颗神秘的探头胶囊。她现在每天灌肠之后拉出的排泄物,够得上纯洁的标准,清澈的灌肠液中偶尔漂浮着一丝半缕浆糊状的肠器官分泌物,仅此而已。
  
  尚馨儿每天留一份母亲的粪便标本。乔治黄昏查房时,会让她从厕所取粪标给他看。那天乔治用一根竹签在粪标中翻查了很长时间,他像挑面条一样将浆糊状的肠器官分泌物挑起来,若有所思看了半天。
  
  第二天乔治下医嘱,给尚馨儿母亲开了一份特殊的口服营养液。尚馨儿的母亲喝下这杯营养液之后不久,她早已空瘪的肚子里,忽然感到一阵翻江倒海的搅动,好像有一队刚睡醒的士兵在里面练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来回奔跑,甚至呐喊!那天头一晚是尚馨儿在医院,一大清早,美英就也来了。现在她们经常同时守护在医院。尚馨儿和美英都清晰地听到母亲肚子里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比一个正常人肚子饥饿时偶然会有的“咕咕”声强烈许多倍!接下来她就说她要上厕所。可这时候还并没有灌肠。
  
  尚馨儿赶紧搀扶着母亲到厕所,美英将搪瓷便盆放在马桶上,她刚坐上去便放了一个大屁。随着一阵强烈的空气排过之后,便是一阵水枪般的喷泻。紧接着,只听见清脆无比地“当啷”一声响,“美英,美英……”尚馨儿那一刻心脏狂跳!美英相对比较镇定,待婆婆拉完以后,她三下五除二给她擦了屁股,将她搀出去,尚馨儿已经直接用手在搪瓷盆里翻捞,很快将那颗宝贝胶囊捞了起来!
  
  尚馨儿将那颗胶囊洗了又洗,又举到眼皮底下反复端详。那其实是一个微型探头,两头黑色,中间一截透明,材质似乎是钢塑,总之该是永不腐朽的那种。她冲着美英咧嘴傻笑。美英也跟着笑起来。母亲万分虚弱地躺在床上,也自嘲地笑笑摇头。34床和35床也满面笑容,“哎哎呀,拉出来就是好事,总算拉出来了……”“就是呀,乔医生不是说拉出来就证明阿姨没生癌症……”可是尚馨儿的傻笑,笑得长达一分钟,以至美英、母亲还有同病房的病友们都以为她激动得神经短路出了毛病。她终于笑够了以后,就揣着那颗神奇的胶囊,连蹦带跳地跑去乔治办公室了。
  
  “你真厉害……”尚馨儿这样表扬乔治的时候,那颗胶囊正在他办公室桌子上的一张纸巾上散发着淡淡的腥臭气息。她兴奋地满脸通红,在乔治办公室并不宽敞的空间里,一会双掌互击,一会右脚尖踮地将身体转个圈,肢体语言丰富。
  
  “早上给你母亲吃的口服营养液就是泻药。”乔治说。尚馨儿转了半个圈的身体忽然僵硬停住。不是入院时就说母亲肠子梗阻不能随便乱用泻药清肠的吗?
  
  “刚入院的时候,患者奄奄一息,肠器官内又梗阻,哪个医生也不敢擅用泻药。后来在一系列检查过程中,你母亲一直有较明晰的饥饿感,物理灌肠清空肠污后,每天仍有达到正常量的肠液分泌,最关键的,她不便血。虽然,她没有正常排出胶囊,但连接电脑的探摄记录显示肠消化道是全程通畅的,所以我怀疑,梗阻不一定是器质性……”乔治继续说。尚馨儿的身体保持僵硬的姿势不变,眼睛和嘴巴同时张大。
  
  “要是入院的时候你就给我母亲用泻药,就不需要做这许多冤枉检查……”尚馨儿声音有些发颤地说。
  
  “不做这些检查,没有进一步的观察,我也不会你母亲一住进来就给她用泻药。”乔治又说。
  
  几万块的检查费用,母亲被耗损的健康和被耽搁的治疗……心脏血液汩汩倒流,引发阵阵激烈疼痛。尚馨儿忽然只觉嗓子眼里一阵腥甜,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血是没有吐。尚馨儿一头栽倒在乔治怀里。她和他非亲非故,但他从头到尾都在帮她。尤其是最后给她母亲吃泻药,那是冒医家之大不讳。她不是不晓得好歹。
  
  回想起从九月二十三日,母亲深夜发病住进慈城第二人民医院起,到现在已经一月有余,一颗心总算落到肚子里,尘埃告定。体力上的奔波辛劳,且不必提,光是那种心理上的忧虑、焦灼、恐惧、绝望,尚馨儿事后回想,都不敢相信那担当和承受的人,就是自己。她很感激嫂子美英。不管尚刚今后会不会与美英离婚,她将从此对美英终生充满感激之情!这是共过患难的情谊。今后无论在哪个人生岔道口,只要美英有事召唤她,她一定会倾力上前。都说男人是女人的力量。而这一次,尚馨儿最需要力量支持的时候,她的哥哥尚刚,她的丈夫付新仁,又都在哪里?仅仅是慈城到上海的距离吗?不!那是一种身心相隔的千里万里。尚刚先不谈了,按说付新仁还是不错,不断给她打钱,打电话发信息安慰她。但这些,有用吗?若不是母亲这次生病,她和他,现在,就应该已经在婚姻道路上分道扬镳了。
  
  心里感慨万千,尚馨儿怕冷似地在乔治怀里微微一颤。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仰起脸盘,她主动地深深吻他。这时候,她心里最感激的人是他,情绪上最依恋和信赖的人也是他。乔治起先是想躲避的,但他躲不掉。从“热泪盈眶”到“掩面而泣”到“眼如烂桃”,再到眼下的“投怀送抱”,她始终令他感动。他一开始就躲不掉。躲不掉还有一个最关键的原因,那就是,尚馨儿是个漂亮的女人。乔治很快就热烈回应了尚馨儿的吻。
  
  尚馨儿对乔治的感激是真心的。但她在他的怀抱里与他热烈亲吻,还是很快就感到了情欲涌动。她感受到了,他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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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4 13:02 |只看该作者

  
  尚馨儿很久没有做爱了。
  
  最后一次发现付新仁婚外出轨,两人交涉沟通破裂,然后尚馨儿提出离婚,分床分居,迄今已经快八个月。她辞去了图书馆上半天班的工作,用自己手头的钱,又到几个朋友那挪凑了一点,开了个女装店。女装店开了五个月就关了门。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但她一直想在付新仁面前证明自己能自立。她不再用付新仁的钱,也不坐他的局长专车。她和佳佳每天吃一大罐果粒酸奶,出门就招的士。她心里既伤心,又虚弱。
  
  记得当初开馨儿酒楼的时候,她被小阮迷上,让付新仁戴了绿帽子。那个时候她并不是故意要伤害他,她就是遵从内心本真的感受,感觉和小阮做爱,比和付新仁做,爽多了!她就一次次地去爽了。事发以后,付新仁伤心欲绝的痛苦样子感动了她。她总会记得他那一皮带一皮带抽出去,全都打在床头,盛怒之下仍旧舍不得动她半根毫毛的情形。她总会记得他最后丢了皮带将她搂进怀里呜呜哭起来的情形。她到现在都没有在他面前承认自己和小阮睡了。她感受到他是真的爱自己,男人戴了绿帽子的味道很不好受。她决定从此也好好爱他,再也不让他戴绿帽子。她记得父亲说过的“旺夫”的话,从那以后她就老老实实将付新仁一路旺下去,真的再也没有让他戴过绿帽子。其实,她要是想让他戴,时时刻刻、分分钟钟、随随便便,就可以一顶绿帽子接一顶绿帽子让他戴下去!
  
  和慈城教育学院女学生在紫金花宾馆开房,算是付新仁给尚馨儿戴的第一顶绿帽子。她旺了他,他却一顶接一顶绿帽子给她戴下去。付新仁体会过女人给男人戴绿帽子的滋味有多么不好受,但他始终不承认男人在外瞎搞也是给女人戴绿帽子!他口口声声对尚馨儿说他真心爱她和佳佳,无论他在外面怎么风流,永远也不会抛下这个家。他后来干脆和她说,男人好色是自然天性,男人下半身不讲礼义廉耻也是自然现象,现在的一夫一妻制是违背自然人性的,古代的一夫多妻制才是更加合理人性化的。他又说过他这种身份地位,就是自己像神仙一样做到洁身自好,都会有女人主动送货上门。他说,我要是喝醉了酒,一个女人靠在我身边搞硬了我的下半身,再趴上来把她的屄套进去了,那能怪我吗?他甚至真诚地点醒她,那些女人发信息给你,目的是什么?就是为了搞散我们这个家。只要你保持优雅沉默,不要中计,我们就会永远拥有一个美满幸福的家,那些女人送上来给我干就是白干,不干白不干!
  
  ……
  
  尚馨儿曾经一度和付新仁沟通交流得很透彻。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她认为他说的也不无道理。她也相信他是真心爱这个家。但是她还感觉出来了,付新仁尽管好色,内心深处却是歧视女性的。这种歧视,是连尚馨儿一并的。她感到了彻骨悲凉。因为她现在爱他,她渴望爱的平等对视和互相尊重。可是付新仁做不到。他对尚馨儿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但那种好,是一个男人对他所拥有的财产的处理和安置。很多时候,尚馨儿会希望,如果付新仁是她的哥哥,而不是她的丈夫,该多么好!
  
  每一次付新仁老病复发有了外遇,尚馨儿就要老病复发提出提婚。付新仁自己惹火烧身,也只好自己积极灭火。他一直对惹火上身兴趣盎然,但却终于有一天,对灭火感到了厌倦。尚馨儿的亲戚朋友都知道他们最近老是闹离婚,但是,真正同情尚馨儿的并不多。付新仁出轨固然是不好,但他作为一个男人,一个有些身份地位的男人,这种对家庭和婚姻的天大背叛,竟然就可以忽略到成为一个极小的问题,甚至忽略到不成其为问题,因为付新仁除了这一点,其他方面,无论是当官还是做人,样样体面拿得出手!于是在别人眼里,尚馨儿就成为一个不晓得天高地厚,吃不得三天饱饭就要没事找事的怨妇。
  
  最后一次,是尚馨儿发觉付新仁和他一个手下的老婆有染。付新仁说男人睡别人的老婆就感到特别有劲。尚馨儿和付新仁正式分床分居。分居满了半年,付新仁虽然不再像从前那般哄着尚馨儿,但他还是不肯和她去民政局办理协议离婚。他觉得她真是太不识好歹了!尚馨儿就准备起诉离婚。这时候,母亲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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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4 13:02 |只看该作者

  
  尚馨儿和乔治的拥吻发乎情止乎礼。
  
  乔治发觉尚馨儿一边和他热烈接吻,一边开小差走了神。乔治就也走了神。社会身份、家庭责任等种种与情感欲望无关的东西就见缝插针地钻进脑海,控制了行为。尚馨儿也很满意这种结局。她将微微急促的呼吸调整得平稳,再离开乔治的怀抱,抬起头来看着他,稍微有一些羞涩地说,“谢谢乔医生。”乔治将尚馨儿额前垂下的一缕散发替她夹到耳后去,他的话语和他的动作一样温情而克制,“也谢谢你,带给我感动。好好保护自己。”
  
  尚馨儿母亲的病最后确诊为功能性肠梗阻。乔治给她开了一些增强肠蠕动功能的辅助性药物,又要求她每天三次,离开病房到医院楼下的花园里去散步。她就此开了斋饭。她先是由浅入深喝了天把稀粥,然后就开始啃嚼精粉馒头。第三天一早,她就自力更生走到厕所蹲到马桶上,拉出了健康的金黄色大便!
  
  乔治对尚馨儿说,再调理观察两天,她母亲就可以出院了。关于功能性肠梗阻,他是这样解释的,“功能性肠梗阻,就是肠器官本身并没有器质性病变,但器官本该正常具有的吐故纳新、蠕动、消化能力缓慢或停滞,导致梗阻……”但尚馨儿还是想不通,又没有生癌症,不但没有癌症,母亲的肠子连炎症都没有,全身其他各个地方也都查过了,什么毛病都没有,她怎么就好好地吃了囤着拉不出——就肠梗阻了呢?乔治就又告诉她说,“家事繁杂、操心过度、情绪郁结,都是引起中老年人器官功能失调、停滞、乃至病变的主要因素……”尚馨儿心里就明白,她母亲是因为她这大半年来闹离婚而肠梗阻了。她恼愧交加,真希望自己那一刻干脆得脑梗阻立马死了算了。“人的各种器官,都有可能患上功能性疾病,功能性肠梗阻,只是其中一例,比如还有功能性胃溃疡。功能性疾病不及时治疗调理,也很有可能进一步恶化成为器质性疾病……其实,”乔治说到这里,忽然停住话头,深深看了一眼尚馨儿,再继续说道,“人的情感也一样,会患上功能性和器质性等各种疾病,梗阻了就要疏导,溃疡了就要呵护,真的生了肿瘤,就要开刀,去旧长新……”
  
  尽管他们已不再拥抱接吻,但尚馨儿对乔治的感激又加深了一层,她发觉他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医生。
  
  “馨儿,你和尚刚都是妈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自己的儿女,哪个哪块好哪块歹,我自己心中最有数。尚刚是没你孝顺,这我知道,但他要和美英离婚的事儿,就算他是个男人,也不由他说了算,得是老娘我说了算!我的儿子,我拿捏的住。馨儿,你是妈的女儿,按说该更贴心更听妈的话,但这些日子你一心吵着闹着要和小付离婚,我这个做娘的,做得了你的主吗?你会听我的劝吗?说老实话,我心里并没底。”
  
  “小付是你爸爸当初一眼相中的男人。他做我们家女婿也十几年了,官也越做越大,说起来,人倒确实还好,对你,对我们家里,都挺好,人要凭良心说话。但馨儿,妈不是不知道你受了委屈……小付这些年外头那些接连不断的狗拉筋的破事儿,妈一直劝你,总说男人年纪轻时都是没足厌的馋嘴猫,年龄再上去些就好了,总叫你从大局着想从全局着想,为自己,也为你这个没什么根基的穷酸娘家,眼开眼闭忍忍算了……其实你当妈心里不难受吗?当个破副局长真就了不起了,哪有这样挤兑和踩巴自己女人的?你爸当初不也是厂子里的支部书记么,官也不算小的,但他一辈子,随便哪样事情,打过我半点折扣吗?男女关系,更是清清白白的……你是嫁给他做老婆,老婆管老公裆里的玩意儿,和老公管老婆裆里的玩意儿,是一样的,都有权利管,受法律保护,当我不晓得么?……凭什么说只要没饿着你没冻着你,你就不能干涉他?我平头整脸的一个闺女,为什么就要忍气吞声缩在他姓付的胳肢窝底下仰看他脸色委曲求全过日子?他当这是旧社会,你是他讨的姨太太啊……”
  
  母亲完全消除了对自己身患癌症的顾虑以后,冲着尚馨儿时时敞开心扉进行为娘的说教。她肯定是不希望女儿离婚的,但自己心里其实也憋屈得紧,功能性肠梗阻就是这么得的。这天,她在好一顿唠叨数落之后,长出一口大气提出要喝鸡汤。尚馨儿本来想让美英在医院留守,自己去筹备鸡汤,但美英忙说,“我去,我去,馨儿,你在医院多陪妈聊聊……”尚馨儿的母亲便颇为嘉许地看她一眼。她刚到病房外走廊去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女儿小邪接的电话,她自己的妈在烧饭,小邪在电话里说,“妈妈,等你送奶奶从上海回来,我们就和外婆一起到乡下去,爸爸还是天天晚上都不回来……他要离婚,你就跟他离了算了吧。”美英听了一阵心酸,小邪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美英现在看待婆婆犹如皇太后,全指望她拿捏得住她儿子不跟她离婚。她也没有尚馨儿心里那么多煎熬挣扎,男人有了外遇,还想离婚甩了自己娶更年轻的,作为女人心里当然难过,但她现在是退让到只要尚刚不离婚,保持这个家表面的完整性,别伤到孩子,她就够了。说到底,最根本的区别在于,尚馨儿之所以那么痛苦,是因为她爱付新仁,而美英却谈不上爱尚刚,她也不需要爱情。这太不实际。现在最实际的是赶快给婆婆炖鸡汤。
  
  可美英想不到,就在她卖力给婆婆炖鸡汤的时候,她女儿小邪在慈城离家出走了。
  
  小邪是个懂事而敏感的孩子。那天和妈妈通完电话后,她独自坐在昏暗的客厅里。黄昏渐渐暗下来的天光,和深秋傍晚渐渐低落下去的温度,都让她感觉出一种浓烈的忧伤寒凉。妈妈从乡下把外婆叫来照顾她,自己到上海去照顾生病的奶奶了。外婆正在厨房忙着晚饭,爸爸已经好几天不回家,电话都没有一个。他回家来对外婆也很冷淡。他对妈妈也很冷淡。这是令小邪伤心欲绝的事,她恨她的爸爸。
  
  “妈妈,我先走了。你不用担心我,我去乡下等你和外婆。我不想面对爸爸将我们赶走的场面,你也不要再求他不要离婚。替我祝奶奶身体康复,请她原谅小邪没有等她回来。代向姑姑、姑父还有佳佳妹妹全家致意!”
  
  这是小邪出走留下来的字条。她十一岁,读小学五年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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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2-24 13:03 |只看该作者

  
  尚刚还没等到他老娘从上海回来拿捏他,就先被他女儿小邪拿捏住了。
  
  那天傍晚,小邪留下字条开门走了以后,没过一会,她外婆就从厨房端着菜来到客厅。“哟,天都暗了,小邪你怎么也不开灯,这孩子……”等她放下菜碗,开了灯,就看见了桌上的字条。老人家还认不全字条上的字,但“走了”、“乡下”几个面熟的字一凑拢,也大约凑出了意思,她立刻就给尚刚挂了电话。
  
  男人基本都不爱老婆。男人基本都爱孩子。当爹的尤其疼爱闺女。小邪这一招立刻就抓了尚刚的心肺。他倒也还有心肺,这也是邪了门的事儿。他接到他丈母娘电话时,还在从龙虎山往慈城回城的路上开着车,本来打算到了城里放下客人就和那小女人一起去喝酒耍乐。老娘已经确诊不是癌症,在上海有老婆和妹子管,钱也不要他出,姓付的怠慢了他妹子,对她娘家多出点财力也是应该的。女儿有丈母娘管,这一向车子每天都接了生意,跑火的很,他不高枕无忧怎地?离婚的事等老娘回家调理一段后再提不迟,好歹美英是去服侍自己的娘,一夜夫妻百日恩,做人不能不讲情面,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尚刚接了丈母娘的电话后,就差点将油门当成了刹车踩。他感到心尖尖杪上被锐利的猫爪子抓了般的疼。他哭丧着脸,一路将车子开得东倒西歪,客人们被他颠得七荤八素,怨声连连。那和他要好的导游女子蹭在他驾驶员位置边上,好心问他,“喂,你怎么了?”他扭头看一眼她涂了胭脂水粉又沾染了一路风尘的有些斑驳肮脏的脸,忽然就心生厌恶。他咬咬牙,加速往城里开。
  
  尚刚在西郊长途汽车站的候车大厅里找到小邪。
  
  “小邪,是爸爸吃了屎。乖女,你莫要吓爸爸。”尚刚奔上前把女儿搂进怀里,他呼哧呼哧嚎出了声。这时,付新仁和他的司机开着车,带着佳佳也赶来了。尚刚在往城里赶的路上就打了电话给付新仁,他怕他一个人寻不到小邪,要把网撒大些,他是真急了。
  
  “你要来找我回家,就要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对我妈和我,对我奶奶和我外婆,都要好。你要做不到,下次我再走了,就叫你找不见!”小邪对她爸爸说。
  
  付新仁的女儿佳佳非常佩服她的小表姐。
  
  在西郊长途汽车站候车室,付新仁牵着佳佳的手,一起看着小邪对她爸爸说那些话,他感觉出了佳佳很激动,她比小邪还激动,她的小手把他的手都捏疼了!
  
  小邪跟她爸爸尚刚回去,付新仁带佳佳去吃肯德基,他去了几天武夷山,也是才开会回来。尚馨儿带她母亲去上海看病以后,付新仁自然要管孩子。但他也并没有时间天天准时下班就在家里陪着她。起先是美英帮忙招呼。付新仁一有事,就打电话叫美英来接佳佳到舅妈那儿去,后来美英也去了上海,付新仁只好自己照顾佳佳,实在忙得没法分身时,就叫司机老婆帮忙烧一顿晚饭,佳佳回来吃了自己做作业等他。他出差,也是叫司机和他老婆在家陪着佳佳住了几天。
  
  佳佳也很乖。付新仁像尚刚爱小邪一样,爱佳佳爱得心尖尖杪上都疼。
  
  吃肯德基的时候,佳佳说,“小邪姐姐真厉害,一下就把她爸爸制住了。爸爸你要是和妈妈离婚,我也离家出走。”
  
  付新仁当时肝就颤了。
  
  “佳佳不许乱说话。舅舅和舅妈,那是舅舅不好要和舅妈离婚,我和妈妈,是你妈闹着要和爸爸离婚,爸爸从来不想离婚。爸爸一直都很爱妈妈和佳佳,很爱我们这个家。”
  
  “那妈妈为什么要闹离婚?肯定是你对她不好。”
  
  “佳佳觉得爸爸对妈妈不够好吗?”
  
  “爸爸你觉得你对妈妈很好了吗?”
  
  佳佳一句轻描淡写的反问,让付新仁心里“咯噔”一愣。他看着女儿极其单纯的小脸,一时回答不出话来。佳佳吃了两个鸡翅,就着饮料在一根根吃薯条。
  
  “不过小邪姐姐都说你对妈妈很好,舅舅对舅妈不好……上次我和小邪姐姐住在一起,我们都说等我们长大就要嫁给像爸爸你这样对老婆好的当官的男人。”佳佳用薯条沾着鲜红的番茄酱,一根根往嘴里送,边吃边说。
  
  付新仁瞪大了眼睛,接着皱起了眉头,然后,他展开了一朵苦笑。“佳佳,你和小邪才多点大的人啊,就在一起讨论将来要嫁什么样的男人,知不知道害羞哇?现在你们的主要精力应该放在学习上……”
  
  佳佳不可置否地微微一笑。付新仁不知自己是不是错觉,他竟然从女儿的微笑当中感到了一丝轻蔑的意味。那一丝轻蔑,好像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噼噼啪啪在他脸上扇来扇去。他没法想象,如果将来他有个像他这样的女婿,他这个丈人老头的滋味会当得如何?人模狗样当个屌毛芝麻官,嘴里口口声声顾家、负责,口口声声爱老婆孩子,却长期在外乱搞男女关系……他想不下去了。哦,我的心肝宝贝佳佳!付新仁的心尖尖和肝尖尖一起颤抖起来。
  
  付新仁骨子是有些歧视女性。如果不用他的亲生女儿代入感受,他不会把任何一个承受丈夫外遇的妻子的痛苦当一回事。哪怕是尚馨儿也一样。
  
  付新仁主动打电话给尚刚,叫他带小邪出来吃饭,他自己带了佳佳,位置定在大富豪。佳佳和小邪小姐妹见面十分开心。付新仁对尚刚说,打算和他一起同去上海接老娘出院回家。尚刚想了一下。快进入十一月淡季,旅游的人少,他的生意也渐渐冷清下来。那个年轻的导游女子一天到晚粘住自己也蛮烦人。年轻又怎么样?还不也是农村户口。长得也不见得比美英好到哪里去。生不生得出儿子也要打个问号,不如小邪就在自己眼面前看得见摸得着来得实在。再说老娘这次虽说万幸没有得癌症,但总归是西边的太阳,照得了他今天,不见得照得了明朝……他见付新仁是个半子身份的女婿对老娘的事态度都比自己积极些,就有些不好意思,他就一口答应了。“好啊,一道去接老娘出院来家,好得很我也这么想的,我就开中巴车去上海……”
  
  “我们还是坐飞机去坐飞机来吧,开中巴车路上也要七、八个小时,老娘刚出院体质虚弱坐长途汽车不见得吃得消……”付新仁只要想得到,心是很细的。尚刚不再说话,朝他望望,点点头。他心里想,你小付好歹是个土地局的副局长,你当然不在乎这几张飞机票钱,搞得不好变个法子能让公家报销都不一定。我舍得开中巴车去已经很可以了,开长途也是要费不老少的油钱的。既然你开口说坐飞机,就由你承包搞定。我跟你走就是了。
  
  佳佳和小邪隔桌对坐,大人们说话与她们不相干,她们管自己吃得开心惬意。不晓得佳佳把头凑过去和小邪说了什么,两个人神神秘秘地捂嘴轻笑着,然后两个人都笑眯眯看着对方,彼此眨眨眼睛,佳佳便端起眼前装了椰奶的杯子,举起来,与小邪一碰,“小邪姐姐,我们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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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发表于 2012-2-24 13:04 |只看该作者
十一
  
  美英起先得知女儿小邪离家出走,心内是五内俱焚。后来明白是虚惊一场才把事情讲给婆婆听,再听说尚刚和小付要一起到上海来接母亲出院回家,婆媳二人心内都十分欣慰。
  
  只有尚馨儿心里滋味复杂。美英是只要尚刚不和她离婚就够了,尚馨儿却陷入一种坚持离婚也难,隐忍不离更难的境地。她不是不想和付新仁和好,她也没有一定要将家庭当个罐子砸碎的本意,她当然也很爱女儿佳佳。但她既没有美英那么好将就,更做不到像美英那般真正骨子里的厚重和强大。她有些气恼自己,也不知如何是好。
  
  明天,尚馨儿的母亲和同病房的35床病友都出院。而看上去一点也不像病人的34床,她还要继续留在医院里检查治疗。她还是每天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源源不断地丢失着每天白白补充进去的营养蛋白质。尚馨儿从头到尾就没见34床有亲友来探视过,她解释说她老公开公司忙,娘家人她闭口不谈,就也不好问。34床的丈夫电话都难得打来,34床打过去也很少,轮到要打电话,总是声音谨小慎微地和丈夫说医院里又催款了。好在她行动自如,住在医院里个人的基本事务都能自理,每天补充营养也只要下菜单交代医院病友厨房做就可以。而且难得是34床性格开朗。她总是手里端着一碗汤,不是鸽子汤就是鱼汤乌鸡汤,她一边喝汤,一边脸红扑扑地不停冒着汗,时常地给尚馨儿的母亲和35床卖了屋看病的病友说着一些暖人心的鼓励话语。她也不怪丈夫不来看她。丈夫不来,一儿一女两个孩子也不来。尚馨儿问过,她和她一样大,三十四岁,儿子竟然就有十七岁。尚馨儿母亲和35床都要出院前的最后一个晚上,34床对她们俩说祝贺她们康复出院一路好走,阿姨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以后肯定健康长寿长命百岁的,阿姐来长海医院三趟了以后就再也不会来了屋卖了不要紧有身体本钱在以后可以和阿哥一起慢慢重建高楼大厦……搞得大家都很动感情,依依不舍。后来她又感慨了一下自己,觉得自己生这种要长期住院要吃营养,吃了又收不住,花钱无休止的病很对不起老公——他里里外外操劳,她帮不上他的忙(估计从前可能很能干,帮了很多,搞得不好就是积劳成疾),还要成为他和孩子的累赘……这是尚馨儿第一次看见34床病友流露出一种伤感情绪。于是,大家又反过来说些宽心话语安慰她。
  
  那天尚馨儿和美英在医院呆到差不多九点钟,母亲就叫她姑嫂两个一起回表舅的亭子间去。她说她完全好了,夜里不需要人照顾,“你两个都去好好睡一觉,不要明天见了各自的老公都跟黄脸婆似的。”又格外亲昵地把儿媳妇美英拉近自己床头,凑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尚馨儿看她两个一个嘀嘀咕咕说,一个嗯嗯哈哈听,眼睛都时不时瞟下自己,心里就知道,母亲交代美英给自己洗脑上课。她这么喜欢劳神,管儿子,管女儿,管这,管那,怪不得会肠梗阻。
  
  上海的深秋之夜,霓虹绘织的夜幕繁华之上,仍旧有月光朗朗。尚馨儿和美英姑嫂俩走在往地铁口去的路上。
  
  “馨儿,你一直是要强的女子,人也不笨。经历了这么多,也该看得懂想得穿一些了,女人再强,都强不过命去……”
  
  “心里有什么委屈,和小付两个好好再和稀和稀,疙瘩解开就好了……”
  
  美英谨遵婆婆授命,劝着小姑尚馨儿。尚馨儿起先不说话,听她说到解开疙瘩,就叹息一声,“美英,我倒真想请教你,你心里的疙瘩,就真那么容易解开吗?”
  
  “嗳,有什么解不开的?这人活在世上,谁都会遇上路堵了走不通的时候,那就只有自个成全自个,绕别处看看有没别的岔道。走岔道可能怎么都到不了曾经指望想去的地儿,就算最后快断气时好容易兜到了那地儿,一辈子的好光阴也就兜完了……”
  
  尚馨儿听美英没读什么书的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女人,把活人的大道理说得如此生动透彻,又透着一股豁达中的凄凉,凄凉中的豁达,不觉心中一酸。自己往常,竟是小看了她了。
  
  “但馨儿啊,兜一辈子没有希望的圈子,也还是好过立马在被堵的原路上一头撞死啊!为什么人生病,肠得了病切掉一截肠子,胃得了病切掉半个胃?那还不就是,少了一截肠子,少了半只胃,咱们仍旧还有一条命么?你为了坏掉的一小截肠子,坏掉的半个胃,拿命拼了奉陪赴死,值得吗?再往里说一步,就算切了坏掉的一截肠子和半个胃,我们一条命挣扎活了没多久也还是死了,但这种死,和前一种死法,可又不一样,你说是不是……”
  
  尚馨儿和美英,那一夜在亭子间,就根本没怎么合眼睡。谁也睡不着,唠了一夜。
  
  “美英,经过这趟,我倒是对我哥尚刚有点信心了,你看他那么爱小邪,以后不会瞎来了,美英你福气日子在后面呢……嗳,付新仁可就不一样了,他是狗改不了吃屎的老毛病,他是压根就不觉得那是毛病,压根没想过要改……你说他会改吗,美英?”
  
  “你怎么就料定人家小付不会改呢?且不说他爱佳佳不比尚刚对小邪差,光只是对你,比你哥对我强多了吧?嗯,这你自己心里也该有数,当初怎么追的你……还有,你那,那事儿……”美英没好意思接着往下说。
  
  尚馨儿拢着被子往美英身边靠了靠,“我哪事儿啊?”
  
  “哪事儿,你自己还忘了?谁都知道的,开馨儿酒楼你和那姓阮的小白脸的事儿……那不是一般男人能够接受和消化得了的,小付不是爱你,他能吞下这事既往不咎?换了你哥试试看?所以你真得给人机会,没准还就是你身为女人走野在先,让人家小付这么多年落下了心理阴影,精气神一直在外面晃荡改不过来……”
  
  尚馨儿忽然在暗夜里目光悠悠地微笑起来。
  
  原来美英是说小阮的事儿啊。小阮的人她是早忘了,但他带来的美妙滋味,她这一世也忘不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儿。所以美英后半截为付新仁辩护的话,她就没怎么听进去。哪个女人不珍藏着一些特殊的美妙回忆呢,她简直都不认为这算什么了不得的大错。再说,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从那以后,她知道付新仁会因此难过,她还干过什么了吗?没有啊!但付新仁他是比她更清楚哇,戴绿帽子是一件叫人难受的事儿,他为什么就一直给她戴个不停呢?凭什么女人走一回野就是叫男人戴了绿帽子,男人野到十万八千里外去,女人也不能抗议吭声?若是从此我和你懒得离婚,你去走野,我也去走野,各野各的,又怎么样呢?
  
  尚馨儿她就不信她野不过付新仁。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微笑起来。但这微笑稍纵即逝。她知道,自己自欺欺人了。她要是如今做得到和付新仁对野,怎么会和乔治发乎情止乎礼?乔治一定不会比小阮差,也许更好!而且和乔治,他们还有一段浪漫的情谊垫底。尚馨儿感到身体内部像有条小蛇般悸动了一下,但很快,一种情绪如浪头打来,很快就将这小蛇消灭了。就算我是孙悟空有什么用?付新仁他现在是如来佛。尚馨儿最后忧伤地想。
  
  “美英,你说,小付,他到底会改么……”尚馨儿又一次声音低低地问道,可是,美英已经睡着了。她终于也渐渐地合拢酸涩的眼皮。
  
  
  第二天一早,尚馨儿和美英赶到医院。母亲和35床病友都早早起来了,35床的丈夫正在一样一样整理着东西。34床平时也醒得早,不晓得怎么今天倒还盖着被子睡得安静。尚刚和付新仁坐的飞机航班要上午十点半到上海,这样她们要在医院等到十一点左右。35床办好了出院手续,接她的车也来了,大家告别一番。这时,34床还睡着没醒,一动不动。35床走过去拍拍她的被子,声音不算大,“妹子,我先走了哈,你好好养着,很快也会出去的……你睡你睡,我就不吵你了。”34床还是侧身睡着毫无反应。尚馨儿绕过床尾转到她侧脸的那一边一看,她闭着眼睛睡得安安祥祥踏踏实实。只是她睡着了脸不再通通红,反而黄蜡蜡的,被子全身捂住也是冬天的盖法,想必没有出汗。
  
  “别看了。她死了。”尚馨儿的母亲坐在自己床头说,像个料事如神的老神仙,“她昨晚说那些话,我就想她大概是要死了。”
  
  升起的太阳,从窗帘的缝隙里照进病房,正好照在34床向东而侧的脸上,给那一脸安静的黄蜡笼罩上一层薄薄的虚幻光辉。尚馨儿忽然觉得心窝里酸痛得受不住,她情绪失控,奔进厕所大哭起来。她母亲胶囊没拉出来时,她以为母亲要死了,也这么躲到厕所哭过。而现在,与她本无甚相干的一个病房病友死了,她仍哭得肝肠寸断不能停止。
  
  她是借着别人的死生哀乐,哭自己一种何去何从彷徨无依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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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发表于 2012-2-24 13:04 |只看该作者
十二
  
  医院很快安排护工将34床的尸体抬了出去。
  
  35床与她丈夫最后是匆匆忙忙离开了医院。尚馨儿母亲暮年之人康复出院的喜悦,也因此打了折扣,她沉闷地坐在床头,等她的儿子和女婿来接她回家。美英其实也心惊,但她总是最受得住。她关照着婆婆的情绪,又不时拍拍厕所的门,“好咧,馨儿,你别惹得妈心里再难受,一会小付来了看见你眼红红的还不知出了啥事……出来吧,快了他们差不多就要到了,”又折回来对着婆婆说,“妈,没事的,一会咱们离了这回家就好了……死人的事儿,医院总是有的。”
  
  乔治敲了敲病房的门就推门而入。他进来的时候,美英和尚馨儿母亲都以为是尚刚和付新仁来了。尚馨儿看见美英的脸上都腾起了薄薄的红晕。母亲脸上先是露出笑意,见是乔治,那笑意又下意识地收拢去,尚未收尽,又换了另一种意境徐徐展开,“嗨,是乔医生哇,多谢您治好了我的病,我这就要走了……”乔治尽心而礼貌地关照母亲回去以后该注意哪些饮食调理,最后说,“老人家,少操心,多享福,一路顺风,多多保重。”美英也礼貌地和他招呼。尚馨儿的目光与他相遇时,心里不知怎地,竟也有一种淡淡的伤感依恋。如果说乔治是个梦境,那么人生,也多大半就都是梦了。
  
  只能是梦。
  
  乔治还没有从病房出去,尚刚和付新仁来了。一家子相见十分欢欣。尚馨儿母亲直说尚刚肯定是生意忙出车太勤,人都瘦了,尚刚讨好卖乖说我是想老娘想瘦了。付新仁手上捧了两束鲜花,他先把康乃馨献给他丈母娘,“妈,康复出院,健康长寿”,尚馨儿母亲从床头欠身抬起屁股接过花,看着她的局长女婿笑得合不拢嘴。付新仁再将一束红玫瑰递给尚馨儿,他饱含深情地看着她,“馨儿,这一向照顾妈,你辛苦了……”尚馨儿倒扭捏不好意思起来。美英看着付新仁做戏一样,既羡慕,心下也暗暗忖度,小付到底是场面上混的当官的人,他真做得出……还没等她想完,只见尚刚从他妹子怀里的玫瑰花束中抽出一枝,举到鼻子底下闻闻,再装模作样把那枝玫瑰递给美英,“老婆,这一向劳烦你照顾我妈,你辛苦了!”
  
  乔治微笑地看着这一家子,打算悄悄地开门出去。付新仁风度很好地和他点头微笑,还主动握了握手。“是乔医生吧?听馨儿说起过您医术高明……”但尚馨儿知道,他肯定是将她与乔治的目光对视当成眉来眼去了。她太了解付新仁了。她都从他故意夸张表现的风度中嗅到了酸味。她也因此感到了从心底里涌出来的一种柔软。付新仁既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爱人。
  
  但愿所有阴霾从此渐渐远去。
  
  从医院出来时,天是阴的,早起很好的太阳不见了踪影。雨意,很诡秘地不知在那一块云层下躲藏着。
  
  下午四点的飞机。从上海到慈城。尚馨儿登机前准备关掉手机,这时,一条冒失的信息闯了进来。
  
  “我们刚在武夷山比翼双飞了三天,付局长说和我做爱很爽。”
  
  随着这条文字信息,对方又连发两张照片过来。某个星级酒店的房间,付新仁高大威猛的身体,压在一具妖娆的女人身体上面。
  
  这些内容,尚馨儿这几年都太熟悉了。
  
  尚馨儿立在登机舷梯处,感觉如梦如烟。痛似乎不大痛?痛仍还是有些痛。她按下手机关机键,抬头再看一眼上海阴沉沉的天。这时,她身后响起付新仁柔和的关注,“馨儿,怎么忽然脸色不大好?人不舒服吗?我怕你晕机,包里带了晕机药……”
  
  尚馨儿微微摇摇头,不发一语。她泪眼朦胧钻进机仓。
  
  上海深秋的细雨,淅淅沥沥地飘落下来。晴雨之间,天,说变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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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发表于 2012-2-24 13:05 |只看该作者
结局
  
  终于和母亲平安到家。从慈城机场出来,尚馨儿感到一种心力交瘁的疲劳。
  
  母亲随儿子儿媳妇回去,与女儿女婿告别。她先是对尚馨儿说,“馨儿,你伺候了妈这么久,我看你一直都还扛得住,精气神不垮……怎么妈病好了,这两天倒见你整个人忽啦啦地瘦下去?妈让你受累了……”话说到后半截,声音哽了。尚馨儿此时眼皮发胀,心里泛酸,对她母亲充满一种小儿女的惆怅依恋,她努力忍着不掉眼泪,说不出话来。
  
  尚馨儿的母亲拍拍女儿的手背,掉转头对付新仁说,“小付啊,馨儿嫁到你们付家十来年了,但她一辈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哇……她脾气有些倔,但心是最善最软和的,妈是往西山掉的日头了,看不到你们一辈子到老,但你要担待她呀小付……”尚馨儿母亲说得动容,落了老泪。美英扶着婆婆,赶紧塞给她纸巾。她擦了擦眼泪,又继续说道,“妈盼着你们都过得好,你和馨儿,尚刚和美英,你们夫妻都恩恩爱爱和和睦睦的,再各自带着各自的孩子,小邪和佳佳,安安乐乐的……妈就是死,也心里踏实闭得上眼了。”付新仁觉得惭愧,他拉住他丈母娘的手臂,看着她的眼睛,“妈……”尚馨儿的母亲并不应他,连眼光也错开去,她扭头对着儿子尚刚,管自把话继续说下去,“尚刚你也要好好待美英,那个什么导游狐狸精,再不许来往,你要再被她勾住就不是我儿子……哎世道变了,社会风气坏了,现在狐狸精硬是多,到处都是,可男人自个要辨清是非晓得轻重哇,只一味贪骚,钱再赚得多官再当得大,又算什么男人……”
  
  尚馨儿母亲声东击西话里有话,甩了付新仁几个软耳光子。他以为他买张飞机票捧一束康乃馨来接她出院回家,她这个平民丈母娘就乐癫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她是这世上活了快七十岁的一块老姜了。可惜生的女儿中看不中用。付新仁几乎无地自容。
  
  “小付哇,我的女儿人没有用,但心是好的,妈望你看承她,就像你心里待佳佳一样……”尚馨儿母亲最后对付新仁说了这句总结性的结束语。他又不笨,丈母娘的话在他心里马上综合归纳成四个字,“爱妻如女”。
  
  他做得到吗?
  
  尚馨儿和付新仁回家。佳佳见到妈妈回来十分开心,一家三口去外头吃了晚饭。晚上,尚馨儿安顿佳佳在她自己的小房间里睡了,她呆坐在女儿的小床边上。女儿房间里另设了一张小床,她在那上面睡了八个月。从上海回来,她的行李拎包还放在那小床上。
  
  付新仁洗了澡,穿着睡衣来到佳佳小房间。
  
  “馨儿,佳佳睡了?”
  
  尚馨儿默默点点头。她仍旧坐着。付新仁看看她,转身将那小床上她的行李拎包拎到他们的主卧室去,再折回来。他走近她身边,把她的头揽到自己怀里,“好了,馨儿,别再耍小孩子脾气。我爱你和佳佳。有什么意见分歧,我们再慢慢沟通,我答应你,我会慎重考虑你的感受,好吗?乖,现在你先去洗个澡,我等你……”
  
  他说他会慎重考虑她的感受,他并没有说他以前错了,对不起她。付新仁从来不乱发脾气大声咋呼,那样做的基本都是她,但她怎么都弄不赢他。即使和局,都很难。仿佛要靠他开恩施舍。尚馨儿觉得好无力。她冲他怅惘地笑笑。她先去洗浴。
  
  尚馨儿在卫生间呆了很长时间。付新仁心神不宁到阳台上抽了一支烟。他心里想,无论如何,男子汉大丈夫,今晚应该用做爱的方式对馨儿好好表现表现。馨儿是个强势的女人,什么事情都要和他争个高低对错,样样都要和他谈男女平等。可男女哪里真的就样样可以平等的起来呢?从在上海长海医院看到她到现在她和他回了家,馨儿的强势却不见了,她显得是那么楚楚可怜迷茫无助,她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更让他心疼。他情愿她咋呼一些,他反倒心里踏实些。在武夷山开会的几天,他是又和一个女人有了肉体寻欢的事儿。馨儿现在长期和他分居,他是个男人,总不见得就一直……不过话又讲回来,那时候馨儿在上海伺候她妈,当时还以为她妈就要死了,他身为她的丈夫,却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和另一个女人瞎搞……付新仁掐灭了烟蒂,有些想不下去。他还有些担心他自己今晚的表现状态会不够好。男人真是见鬼,和自己的老婆睡觉,不是没有激情,就是好像有心理负担。他爱她的人,也一直很享受她的肉体,但他现在还是担心自己的男人命根宝贝今夜表现不佳。看来也是不该在外面挥霍太多了。馨儿怎么洗了这么长时间还不出来?付新仁正打算去卫生间看看,他听到他放在床头的手机“滴滴”响了,是短信息的提示音。
  
  “新仁,我不知这一夜将如何面对你。我也不知如何面对我们这个家的将来。我心里有千言万语要对你讲,可看着你在我面前,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请不要担心,我没事,也不会做傻事。我想来想去,决定就在卫生间给你发信息,这样也不会吵到佳佳。请不要嘲笑我近在咫尺却选择了这种方式做我们夫妻久别后的交流,除了坦然真诚打开自己,我已没有任何办法,也不知如何是好。你一条一条慢慢看,不必急着回复。也不要急着过来打搅我,好吗?”
  
  付新仁握着手机,来到卫生间门口,门静静关着。他又回到房间,走到阳台上去,他再点着了一支烟。接着,尚馨儿就把从上海登机前收到的那条信息和两张照片转发给他了。
  
  “我不是向你索要解释。这些年,关于这个问题,你已经向我解释得很彻底了。按照你的解释,那都是你在外的一些风流游戏,不影响你爱我们的家,爱我和佳佳。我会永远是付局长夫人,只要我保持优雅沉默。你关于男女有别的一些论调,如果我不是你的妻子,从理论上我似乎都能理解。你对于女性的一些轻蔑,我身为其中的一员,对自己的同性,很多地方也确实感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可我是你的妻子,我也像许多妻子一样爱自己的丈夫。我做不到如你所要求。我会牢记自己受法律保护的婚姻中配偶义务与权力的专署权。另外,若我真的做到了如你所要求,那就是我不爱你了。”
  
  “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下来,我只有提出离婚。并非如你想象的无理取闹。我也并不想拿离婚要挟辖制你,我也知道辖制不了你。我自己也并不想离婚。但我没有办法。新仁,你忘记我是你妻子,你就当我是你妹妹,你能理解我吗?”
  
  付新仁又点着了一支烟。他的眼睛有些湿润。他握着手机的手有些颤抖。
  
  “馨儿,我理解。”他简短地回复了她一条信息。
  
  “我们夫妻一场,不知接下来是聚是散,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这是我唯一隐瞒欺骗了你的事。当初我和小阮是睡过的。今天,我和你的婚姻走到这一步,也许这就是我遭到的报应。但我需要申诉的是,那时虽然我也是你的老婆,却还没有爱上你。当我明白承认和小阮的事会带给你多么大的伤害时,我就选择了坚决隐瞒,但从那以后我就用心去认真爱你了。”
  
  付新仁看到这条信息,流泪了。他低下头去,把脸埋在自己的右手掌里。他心里感到凄楚和酸痛。为自己,也为妻子尚馨儿。
  
  “新仁,你是个男人,而且总体也算个很不错的男人。我终于也承认,男人应该比女人更有力量和勇气。我很累,很倦。我从卫生间走出去以后,只想安宁地先睡一大觉。明天会怎样?你我将如何?这些问题,我交给你,由你决定。即使做不成夫妻,我也希望拥有平等的人格尊严,做你的兄弟。我爱你,新仁。”
  
  ……
  
  付新仁最后伏在阳台栏杆上哭得有些凄凉。他哭完了以后就来敲卫生间的门。他用一条洁白的毛巾浴毯,将赤身裸体的尚馨儿,卷裹着抱到房间里去。他也脱光了自己,和尚馨儿一起睡进被子里。
  
  付新仁对尚馨儿说,“先好好地睡一觉吧,馨儿,你真的累了。谢谢你信任我,让我做决定。但我要是今晚做出任何决定,对你许下任何诺言,都将是谎言。我不想辜负你的信任。让我抱着你先睡一觉吧,一切都等睡醒了,明天再说,好吗?”
  
  尚馨儿点点头,觉得心里格外轻松,但眼皮就分外沉重了。她慢慢合上沉重的眼皮,慢慢睡着了。
  
  他赤身裸体,她也赤身裸体。他们赤身裸体搂抱着,依偎着,睡在一起。他们此刻没有一丝情欲。他把她搂在胸口,她蜷在他怀里。她温暖着他,他保护着她。她先睡着了。他也睡着了。他们一起,沉沉睡去。
  
  夜很深了。几颗寥落星辰,散布在慈城微冷的暗蓝色夜空中,它们偶尔眨着眼,调皮地窥看人间。天气预报是说明日晴天,也不知,究竟,准不准?
  
  ——谢谢阅读,全文结束(二稿修改)。
  啼妃于2011年11月16日
  写作辅助音乐:张国荣《烈火灯蛾》、张国荣《似水流年》、张国荣《但愿人长久》、张国荣《奔向未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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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发表于 2012-2-24 13:06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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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发表于 2012-2-24 13:36 |只看该作者
问好,太长了,静下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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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发表于 2012-2-24 13:42 |只看该作者
虽然没看完,但一见文字,就能看出楼主是个成熟的写手。
呵呵,一个小小的意见,论文字应该算短小说,还不到中篇的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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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发表于 2012-2-24 13:59 |只看该作者
问好啼妃,下班后我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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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发表于 2012-2-24 15:19 |只看该作者
谢谢各位,特别谢谢二楼徽地文狐的意见,啼妃不才,没有受过科班训练,全凭盲人摸象的感觉,是请教了以前一位写作的老师,说是三万字以上算中篇,所以我写了中篇,如果错了,还盼望各位老师予以指正,并恳请版主予以题头修改,将“中篇”改成“短篇”。多谢意见,非常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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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发表于 2012-2-24 15:46 |只看该作者
才看一节,就非常引人入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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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发表于 2012-2-24 16:00 |只看该作者
啼妃 发表于 2012-2-24 15:19
谢谢各位,特别谢谢二楼徽地文狐的意见,啼妃不才,没有受过科班训练,全凭盲人摸象的感觉,是请教了以前一 ...

呵呵,也许是我错了,我凭感觉估计你这个刚刚3万字左右,呵呵,所以回复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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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发表于 2012-2-24 16:05 |只看该作者
徽地文狐 发表于 2012-2-24 16:00
呵呵,也许是我错了,我凭感觉估计你这个刚刚3万字左右,呵呵,所以回复了一下。

没事别这么说,谈什么对错,希望多指导,多提意见……愿我们在六星真诚交流,愉快开心!{: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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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发表于 2012-2-24 16:06 |只看该作者
飞梅弄晚 发表于 2012-2-24 15:46
才看一节,就非常引人入胜。

谢谢阅读,希望一路引您入胜……呵呵{:soso_e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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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发表于 2012-2-24 16:31 |只看该作者
先静心下来看看,也听着哥哥的音乐,看啼妃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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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发表于 2012-2-24 16:35 |只看该作者
看完了。楼主是一个有生活的写手,将一些事件写的合情合理,文字也流畅的很。唯一我觉得需要提醒的是,叙述稍嫌急促,讲故事的迫切希望表达无疑,如果可以慢一些,加入一些描写则更好。不管怎么说,这篇小说是我来六星看到的非常好的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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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发表于 2012-2-24 17:38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终于看完了,很现实的一篇小说,佩服作者用一个很小的场面.阐述了一个深刻的社会现实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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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发表于 2012-2-24 18:12 |只看该作者
沈盼盼 发表于 2012-2-24 17:38
终于看完了,很现实的一篇小说,佩服作者用一个很小的场面.阐述了一个深刻的社会现实问题

加精!{:soso_e179:}{:soso_e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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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发表于 2012-2-25 20:14 |只看该作者
这算是我在小说板块看到的为数不多的写作构思非常成熟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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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沙 该用户已被删除
28
发表于 2012-2-26 13:47 |只看该作者
提示: 作者被禁止或删除 仅保留发帖内容
为小说里各自人物的命运感到揪心,所幸,母亲并没有真正得肠癌,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个人的爱恨情仇,或许在每个生命必定逝去的悲哀下,又显得微不足道了
所以,只有活着才是硬道理,无论是卑微的活还是华丽的活
问好啼妃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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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发表于 2012-2-26 14:11 |只看该作者
一粒沙 发表于 2012-2-26 13:47
为小说里各自人物的命运感到揪心,所幸,母亲并没有真正得肠癌,已经是万幸了
至于个人的爱恨情仇,或许在 ...

谢谢一粒沙妹妹阅读及点评,在此一并致谢各位朋友的阅读,谢谢六星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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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发表于 2012-2-29 12:30 |只看该作者
富贝河畔 发表于 2012-2-29 12:06
缺乏改为减弱更好些,这只属于微暇,我看的还是不仔细呵呵,不好意思

谢谢富贝河畔的细心阅读和点评,您说的关于“爱”的运用,非常有道理,谢谢你!还有小阮这条线,呵呵,我明白您的意思,我也想更客观一些,这个问题的处理上,我可能真的带了一些个人主观的思想在操纵。有那么严重吗?不就是和一个男人睡了几次吗?你们男人还不是……呵呵,我本人不觉得尚馨儿这算什么大过错,甚至,换一个角度,简直可以叫“荣誉”。只是,换在小说中书写,我不敢这么旗帜鲜明。哈哈,全教您看出来了,实在惭愧。
再次感谢,愿常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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