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会在突然间看到他。
是下班的时间。她看到他从大厦林立的商务区走出来。洁净、安稳,带着一点点沉郁的锐利,旁若无人地穿越城市的喧嚣。她把耳机小心地放在耳朵里,轻轻的如水的音乐流淌进身体,寂静的样子。走在熙攘的人群中,她用手指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脸颊,内心安妥。是他教会她渐渐领会自己的需索。需索是一口洞,无法探测深浅,亦没有人可以填充。她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的心在某种疼痛中缩小成一块小小的坚硬的石头,知道无可选择。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一次,她知道她不会再迎上前去,对着他傻傻地笑。
她是个看上去很干净的女子,对物质没有任何的野心和欲望。除了他没有人知道,她只是那种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子。
你也有皮肤饥渴症么,她看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他点头,沉默地抱起她。在黑暗中与她做爱。激烈的,想让她疼痛,想在她疼痛的呼吸中沉沦。这一刻是最好的。没有绝望,没有恐惧,没有怨怼。他们是黑暗中的两只孤独的野兽,彼此吞噬寻求逃避。她用手死死地箍住他的身体,眼睛明亮潮湿。他能感受到她内心那种依恋的直接和强烈,她把自己的灵魂押在了上面。
成年以后,她依然是个爱做梦的女子。在每个黑暗降临的夜晚,她会祈祷与他的相见。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对母亲的期待,执著、持久、没有怨尤。一连几日,她在梦中见到的都是已经离自己很久远的一些人。从未交谈过的同事、高中时的好友、初恋的男孩子......仿佛沉淀在河流底层的泥沙,被汹涌的潮水翻拣。她想自己大概已经老去。
那天,她在梦中看到了自己。
一个男人捧着厚重的骨灰盒面对她站着。她说,我不相信这个,见了那么多,可一次也不是我的。男人没有任何言语,只是默默地站着,似乎有些东西不必解释。她定定地看他,突然大叫:“不行了,不行了......”身体向后仰过去,头脑发懵。感觉身体自两侧开始渐渐消失,化为粉末。她闭上眼睛,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向着光亮去。再次感受到自己存在的时候,已是在儿时的旧屋。手里握着过去写就的文稿,仿佛在寻女儿的旧衣,似是对尘世的留恋。心里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想曾经答应了女儿带她去玩的,或许一样可以,但女儿大概再也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了。就那样走在旧屋里,看每一个熟悉的角落,知道已是魂魄,想看到自己的样子。是那只旧旧的衣柜,高高阔阔的穿衣镜,走近它,内心忐忑。穿衣镜里映照出自己的轮廓,长发潮湿卷曲,覆盖着一张破碎灰败而又模糊不清的脸。心里一惊,梦醒。
握住女儿的小手,把脸贴进她暖暖的肩窝,她庆幸自己还在。想起最后的时刻,她舍不得丢弃的,只是自己写过那些文字和小小的女儿。或许已经明白,有些自以为是的情感,并不能收纳进短暂的人生。
世间追寻,不过是自己的执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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