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09-12-28 16:55 编辑
我所知道的《东方红》
02年去陕北公务,一路上看着黄土高原那几分苍凉而叠嶂的景致,有一种对这片黄土地由衷而生的崇仰和膜拜的感觉。这片厚重的黄土地,那条千年奔涌不息的黄河,更多的时候给人的是一种岁月沧桑之中透着的永恒。
吃晚饭的时候,陕北的几个朋友频频举杯相邀,真的是盛情难却。席间我和朋友们谈论着这片黄土地,谈着陈忠实的《白鹿原》,谈着贾平凹的《废都》,也谈着路遥《平凡的世界》和《人生》,我对这片黄土地涌现出来的这种作家团队真的是钦佩不已。当然我们还聊着秦腔,聊着信天游,陕北的朋友们还拉着我行他们的酒令,我笨拙不堪的被一次次罚酒,好在大家都是兴致所在,没有过量。
酒后聊天,继续着这些扯淡的话题,一个哥们听说我喜欢秦腔,就给我吼了一嗓子,都说好的秦腔不是唱出来的,是吼出来的,果然是这样,那声音有穿云裂帛的力量感,而且透着无限的苍凉和悲壮,我听得痴痴呆呆。说罢秦腔,又接着说信天游,这是陕北地区最常见的民歌形式。
说实话,我最早喜欢信天游的时候,还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孩子,是贺敬之的抒情叙事长诗《回延安》里面那动人的诗句让我迷恋不易。那时候我知道了陕北信天游,知道了诗歌的比兴。后来的一些陕北民歌其实都是信天游演变而来的,诸如我们耳熟能详的《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等等。
一个陕北朋友问我,知道《东方红》是怎么来的么?这个问题问得我一愣。
“不是陕北一个叫李有源的农民大爷唱出来的么?”
看起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朋友笑话我。
“愿闻其详”。我十分谦虚。
于是他给我讲了下面这个不是故事的故事。
《东方红》旋律无懈可击:完整、优美且极易上口,原因非常简单:它来自民间,经受了时间的反复锤炼。
优美的民间小调变成官方颂歌绝非偶然,概括地说:“延安整风的伟大胜利”。刘炽,是当时边区里最有才华的作曲家,《东方红》首演指挥,正是这一过程的亲历者。
1937年,在陕北的红军剧社里有几位老民间艺人,其中一位名方宪章,一直在黄河两岸卖艺,肚子里装了很多山西民歌,其中一首《芝麻油》:
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嘛抽筋筋。
三天不见想死个人,呼儿嗨哟,哎呀我的三哥哥。
这是典型的西北高原民歌,被当地的男男女女不知唱了多少世纪。到了1938年,国共合作抗战,需要鼓动士气,诗人安波走捷径,顺手为它填了新词:
骑白马,挎洋枪,三哥哥吃的是八路军的粮。
有心回家看姑娘,呼儿嗨哟,打日本我顾不上。
主角依旧是三哥哥,只是情长换成了气壮,在当年那样的气氛中,很快流行开来。
1943年,终于确定了毛泽东至高无上的地位。于是,一名小学教师,迎合政治需要,为这首已经不少并非乡下人都会哼的歌填了新词:
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他为人民谋生存,呼儿嗨哟,他是人民大救星。
这叫“紧跟形势”。文化人都知道这句话的份量:跟对了,跟到了节骨眼儿上,一出小戏、一首鼓动词、一个曲子、一篇小说,够吃一辈子;跟不上或是不肯跟,再大的才华,也只有安于寂寞了。这位教师本应为此而发达的,不料他不会宣传自己,又碰上共产党特别喜欢标榜“劳动人民创造一切”,这回这“紧跟”的荣耀就落到了一个名叫李有源的也会唱两句曲儿的“劳模”身上。
接下去就是官方的不仅有意而且强大无比的推动:印歌书、灌唱片、编入教材、宣传鼓动。这一推动,20年之后,到了文化大革命期间,这歌已经不是人人会唱、人人爱唱的问题,实在到了没有人不敢不唱地步。在大型交响乐队的伴奏下,伟大领袖从容地挥巨手的画面已堪称现代造神典范;而“在庄严的《东方红》乐曲声中……”,成了官方套话中用得最频繁的一句。
无论是大型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还是各种版本的演唱,无不透示着一种膜拜和景仰。
听了朋友的讲述之后,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我尝试着哼哼那个最原始的歌词:
“芝麻油,白菜心,要吃豆角嘛抽筋筋。三天不见想死个人,呼儿嗨哟,哎呀我的三哥哥……”突然感觉,其实也非常率性,非常动听。
一首原本的民间小曲,最后能演绎成为《颂神》的膜拜之作,这其中能告诉我们什么呢?
2009年12月28日星期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