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稚儿。茶 [复制链接]

芳紫陌

主楼

发表于 2011-10-10 21:49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芳紫陌于 2011-10-17 19:44 编辑

　秋老虎真的很厉害。早晨的西山在太阳出来前，花花草草都睡眼朦胧的，顶着晶莹的露珠，地气氤氲着，些许寒意，即使着了一件长袖的花布褂，脊背还有些凉意，可太阳一出来，立马周身都暖烘烘的，随着把裤角沾湿的草径上闪亮的水珠瞬间蒸发，丫头感到了浑身的躁热，回头喊一声：“姥爷，天热了哟。”
　　
　　在不远处的谷地里，姥爷正弓着背，拨草拨得起劲，听到喊声，直起腰来，银发银须银胡子都湿漉漉地冒着热气。手搭凉棚，往东看了看时辰：“丫头，好回家吃早饭喽，秋老虎窜出来了！”
　　
　　于是，在秋意盎然的山梁上，太阳会看到，一老一少肩上担一根长长的木棍，棍上担着一竹篓油润肥硕的绿草，满满地，齐整整的草梢溢出篓外，随着走路的节奏，一颤一颤的，像涌动的一块浓绿的绸缎子，竹篓靠在姥爷的眼前，小丫头混然不觉，一老一少迈着铿锵有力的步伐，太阳笑眯眯地跟着，俩人头上都微微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小女孩在前面喊：“姥爷，渴，回家喝茶。”后面应声答到：“好咧！小馋虫。”。
　　
　　回到家，把草铺在羊圈外的太阳地下，木栅栏里几头奶羊，看到这一老一少，都围了过来，咩咩亲切地叫着，不知是想主人了还是看到自己的粮草闻到了香味要吃的，一老一少亲昵地摸摸这个拍拍那个，然后转进旁边高大的门楼。
　　
　　早饭桌上，一老一少的面前，早有一碗冒着热气的乳白浓厚的羊奶。早饭过后，姥爷先进屋眯一觉，丫头趁这档给姥爷烧上水，一会姥爷出来就要喝茶了，大人都上班去了，秋菊绽开的园子里，明晃晃的太阳透过高大的梧桐树，撒下一地铜钱，丫头翻着小人书，等着水开，一个黑乎乎的大铝壶，坐在一个叫老虎灶的泥胎上，泥胎肚子里快乐地燃烧着干燥的树枝，烤得小女孩的脸红朴朴的像秋天里熟透的苹果。
　　
　　水开了，热气顶着壶盖，嘟嘟直冒泡。小女孩跑向姥爷的屋子，嘴上喊着：“姥爷起来喝茶了！”进屋，把姥爷的那个宝贝紫砂壶捧在怀里，在躲椅上假寐的姥爷忙起身，端了一个小圆木矮几茶桌跟在小丫头的身后，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来到门楼下宽敞的门洞里，放下桌子，丫头放下茶壶又去端木盘里的六个紫砂杯，姥爷提过热水壶，把茶壶茶杯淋一片热汤，勤快的小丫头早把软木扎塞在姥爷的屁股底下，自己也坐了下来，捧着圆嘟嘟的双腮，瞪着一双明亮的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瞅着姥爷的一举一动。
　　
　　淋过热汤的紫砂壶和黑黝黝的小茶碗，澄净明亮地闪着紫茵茵的油光，姥爷从身后的一个土陶罐抓了一把茶，放进壶里，冲进热汤，盖上壶盖，就那一瞬间，一股奇特的浓香伴着腾腾升起的热气，四下散开，丫头赶紧皱着小鼻子，冲空中紧嗅两下，那香气若隐若现，却引得五腹六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的就要品尝壶中佳茗。
　　
　　伸出胖胖的小白手，就要揭壶盖，想凑近点，使劲嗅嗅那浓郁的香气，像扑在晒得干巴巴的柴草堆，又像在秋深处密林下厚厚的枯叶堆里打滚时闻到的气息，可似乎那些味又都不对，总没有这茶的香味馥郁诱人。
　　
　　姥爷捋着长长的白胡须，轻轻把小胖手打掉：“烫，小茶客！”话语里满含爱怜。
　　
　　提起茶壶给小外孙女先倒上小半杯，又给自己倒上小半杯。然后放下茶壶端起茶碗，教自己的小外孙女：“来来，先让这茶汤的热气熏熏眼睛，眼睛会又明又亮。”丫头学着姥爷的样子，可还是禁不住先放鼻子底下用力猛嗅一下那抵挡不住的诱惑，然后小心翼翼地举到眼睛底下，顿时明亮的眸子上蒙上了一层雾气，事物都变得雾朦朦地，熏一会，热气弱下去，姥爷说：“好了，喝吧。”丫头一听，赶紧送到嘴里去，微烫，却把嗅到的香气含到了嘴里，顿时，喉咙那似乎都激动地发抖，咽下去，紧巴巴，直想再赶紧喊一口。丫头伸出杯去还要，姥爷笑哈哈地倒上，如此三番，直到喝得那茶汤淡淡地有了点涩味，丫头不要了，扔给姥爷一句话：“水不好喝了！我要吃茶！”
　　
　　姥爷哈哈笑着看着心爱的小外孙女那被茶水熏染过后，水汪汪的大眼睛，把土陶罐递过去，逗丫头：“这还了得，这么小就成了茶虫子，大了谁家养得起？”
　　
　　小女孩稚嫩地声音，脆脆的：“姥爷养得起！”
　　
　　“哈哈，姥爷也养不起的，都快把姥爷的茶吃没了！”
　　
　　“我长大了，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喝的茶！。”
　　
　　“哈哈，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好的，姥爷等着喝你买的茶啊！”
　　
　　而此时，正津津有味咀嚼着干茶的小女孩，手举一枚断头断尾的干茶，透着阳光，细细的观赏，那枚沐着秋阳的叶子，褐红色，暗沉沉，皱巴巴的，像一枚枯草，又似焦了的干棒，姥爷喊它大叶茶，可却为什么见水会散发出如此诱人的香气呢？
　　
　　小女孩好奇地问东问西，老人解答地磕磕绊绊，最后只有一句：“你大了，有了文化就知道了。姥爷也说不清楚喽。姥爷还是给你讲打鬼子的故事吧。”小女孩静静地听着，在心里开始盼着长大，盼着学文化。
　　
　　一眨眼，十几年过去了，当年的黄毛丫头，变成了一位初涉社会的大姑娘，可还是喜欢在喝茶之余嚼两口干茶；而当年健硕的姥爷，已老得糊涂地认不出任何人了，可却清晰地喊着丫头的乳名，见谁都喊成她。
　　
　　回老家的次数少了，可每次回家，都捧了一盒盒的茶叶，绿茶，乌龙茶，铁观音，龙井，红茶……什么品种的都有，去给姥爷看，姥爷老眼昏花，当然是看不清了，可却紧紧地抱在怀里一个劲地点头说好；去和姥爷一同泡着喝，问姥爷香不香，姥爷乐得抖着长长的白胡须，嘴角流着涎水，含糊不清地却一个劲地说着：“香香香，好好好！”
　　
　　姥爷近九十高龄寿终正寝，白眉毛白胡须红润润的红脸膛上挂着一抹微笑，幸福而知足的慈祥样子，虽然他的大半辈子都活得不易，尤其青壮年和敌人斗智斗勇，九死一生，之后却遇十年浩劫，受到了很不公正的待遇，可晚年的姥爷，粗茶淡饭只求天天一壶清茶相伴，乐似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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