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加勒比海
蓝色加勒比海
1
缎子从南城回来带给我一小块水磨石，放在白瓷碗里把水浸着，搁在窗台上，被阳光温柔的照了去，便活色生香的动人起来。石头开阔平滑的背脊上有一道蜿蜒的浅蓝泛白的细纹，缎子说那是蓝色加勒比的海岸线，整块石头就是一个缩小了的加勒比海。我无法想象。加勒比海在我脚下几万公里开外，太遥远了。看上去，倒让我想起藏在南城一隅的花溪。那水也如白瓷碗里盛着的水这般晶莹剔透。
缎子走前叮嘱着要常换水，石头也是有生命的，她说。我赶着上去问她在哪能买到它的食料，她却走的远了，丢下我和蓝色加勒比在房间里默默的相对无言。CD机里爸爸妈妈乐队来来回回的唱着《加洲之梦》，让这个炎热的七月变得有点不知所以的茫然。
此后我养成了每天带着蓝色加勒比一道冲凉的习惯。我用一柄小牙刷替它全身上下搓澡，然后看着他心满意足的躺在碗底里安安静静的睡去。早晨，我去叫醒它，CD里依旧是爸爸妈妈的《加洲之梦》。我在这个听上去有些心肝全无的歌声里到门口去取定好的酸奶，回头放在冰箱里镇着。等到冲过凉后回身，酸奶瓶摸上去有点刺手。这说明酸奶的味道冷到刚刚合我意的程度。
整个夏天就这么一层不变的热下去。不同的是，多了块蓝色的加勒比海。
我一直不清楚它吃什么。我试过喂它带柠檬味的饼干，掺了砂糖的糯米，一小块广式香肠，老家的芥菜团子，还有和路雪的七彩旋，诸如此类的。但它丝毫不予理会，以静默固执的抵抗。
我失去了耐心，也就由着它这样。到了秋天，它和刚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既没有丰满一些，也不见得比先前消瘦。真是块奇妙的石头。我猜，今年那个蓝色的海洋也没多大的变化吧。
2
雅各给我邮寄过来《重庆森林》的海报。里头附带几页电影里的对白。最后一页，看到雅各说“连着好几夜匍在桌前给你抄写这些让你着迷的对白。CD机里不间断的放着编号663梁朝伟在午夜特快遇见王菲时听到的《加洲之梦》，不禁怀疑起当下的所做所为不过是预先设计好了的剧本。仿佛这一切都不曾真实的发生过。也许，这个世界上随便哪个无聊的人按下PLAY，你我将按照原由的路数，重新来过一遍。周而复始。这个荒唐的念头犹如一场突至的流感，叫人防不胜防。有好几次，我被这个念头打断，茫然的看着手里的纸张和纸张上一行行写好了的字，无法确定它们是道具还是我自身的一部分。或许两样都不是，仅介于二者之间。
这张海报原先是贴在朝南房间的一侧墙上的。现在那面墙上能看到面积不大的白色余烬，边沿发灰。假设在这个白色的印记外大约四五公分之外加上一道桃木画框的话，没准会是一副相当有看头的印象派风格的画。我将称之为隐匿的森林。但我不愿意那么费事，情愿让它在三四个礼拜后被窗外吹进来的灰尘打磨的和周边那些略微陈旧的颜色一样。这个夏天我懒惰了许多，细算下来，似乎我只给你写了封信。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而我还记得去年在花溪遇见你的情形。我们分用一个CD机的两个耳塞听《加洲之梦》。当时你下巴尖尖的，象个没长大的孩子。向我打听加利弗尼亚和爸爸妈妈乐队的事儿。我无法告诉你有关加利弗尼亚的一切，仅能大概的说出它的地理位置。好在还记得《重庆森林》里他们相遇时，背景音乐是这首曲子。于是我设法让你将注意力转向这部电影。夏季结束前，你已经喜欢上了这部老掉牙的电影，爱上了里面的对白。现在回想起来，似乎一整个夏天，我们只说了一部电影只听了一首曲子。此外就别无可说之处。如同这个夏天。可是，没道理在我的不长不短的一生里能记得的只有一个夏季，也没有道理一整个夏天我们仅仅是在花溪遇见和分别。一定还有什么，曾经悬挂在你我的世界里，如今却隐匿不见了。
很可能我一开始的怀疑是正确的。你我的遇见和分别乃至今天我的所做所为，都不过是注定好了的一句对白。“
信是夏天写的。依稀还能从海报上嗅见雅各朝南房间的味道。在海报纵横交错的褶皱里储藏着退烧过后的记忆。
3
南城的长街大多都是早年间从水路运来的青麻石条铺砌而成的。夏天，当地的女人常赤足趿拉着清油浸的鹅黄木屐走在上头，踩出很清碎的剔踏声。沿街两侧是一溜古旧的民居，出入还使着老早的木板门，开阖间咿呀作响。晚间，从阁楼的天窗往外望去，漫天的星斗象是飞溅的水花，泼洒在天空中。偶尔的从远处传来巷子深处细碎的脚步声，就疑心是流星落在了冰凉的青麻石条上。风一阵吹来，人就困了。睡去。
醒来时，满屋都是夏天的馥郁芬芳，只是其中多了初秋淡淡的凉意。夜光表的指针显示是凌晨三点过四分。我起身拉开窗帘，遥望着窗外灰蓝色的天际。想起转暖的二月，气温回升到了只穿单衣还觉得热的那几天，从衣柜里翻出夏天穿的衣裙，扑鼻的也是这样带有凉意的芬芳气息。原来，我的夏天由来如此要么还早要么远去，要么期待要么怀念。
合拢窗帘。在沉溺的黑暗中摸到墙上的《重庆森林》，满手都是来自雅各世界的炎热记忆。一旦《加洲之梦》被再次从寂静之谷释放出来，就看到那个混淆了期待和怀念意义的夏季从遥远的近处带着冰凉的灼热欺上前来。于是，在模糊不堪的现实中混杂了无比清晰的梦境，生命的片段投影成摇曳不定的电影对白。
我对蓝色加勒比海说：“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样老也不吃东西，我很担心你。”
“不要以为你长的象蓝色加勒比海的缩影我就会对你客气。”
“其实你更象是南城的花溪。”
我给蓝色加勒比海学《重庆森林》里的最后一段对白。做为整部电影后半场的一条隐线，《加洲之梦》不断的吟唱着梦想中的温暖。
4
缎子一直以为我在南城只是养病那么简单。我的哮喘在七八月会有所减轻。她为我联系的疗养院在南城的西门，离花溪并不远。大约的一里路的样子，走走就到了。我穿着白色宽袍子赤着脚精神十足的沿着花溪一路下去，并不象个病人，倒象是远足的游人。夏天从未如此清爽惬意的自在过。
花溪的水很浅，也清。最深的地方也能看到那些银灰色的泥石。渐近的颜色是透明的灰蓝，而后是青蓝，而后是浅蓝。到了浅滩处，少许的有点泛白。缎子一再坚持那就是她想象中的蓝色的加勒比海的样子。我第一次在她手心里看到蓝色加勒比海的时候，只是想到了花溪。不过不愿意和她说。
缎子并不知道我在花溪遇见了雅各。也不知道我后来从疗养院偷偷溜出来，每天在南城的老街的一座旧宅过夜。早晨从清碎的木屐声里醒来，看到雅各熟睡的样子，伸手去摸摸他柔软熨帖的头发，回想夜里他在耳边说的话。
雅各喜欢《重庆森林》的开头何志武的独白：“每天你都有机会跟别人擦身而过，你也许对他一无所知，不过也许有一天，他可能成为你的朋友或者是知己，我是一个警察，我的名字叫何志武，编号223.”，到夏季结束之前，他已经把电影最后的对白倒背如流。
总是这样，我们一再的重复最后一句开始每一天。
你想上哪儿啊？
随便啊，你说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们总是去花溪，我们总是在花溪边用一个CD的两个耳塞听《加洲之梦》。如雅各说的那样，似乎整个夏季我们就只听了一首曲子，只说了一部老掉牙的电影。不过是遇见和分别。
还有什么呢？那些混有树叶清香的亲吻都上哪儿去了呢？那些夏夜里如同深巷里细碎的脚步声的亲热都到上哪儿去了呢？那些让整个夏季变的与众不同的美好情怀都上哪儿去了呢？我知道它们并没有消失，只是隐匿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可是，在哪儿呢？在哪儿，还能将它们找寻回来。
5
雅各，今年夏天我收养了一块叫蓝色加勒比海的石头。它很乖，也很安静。喜欢睡觉，喜欢冲凉，喜欢《加洲之梦》。缎子说它象蓝色加勒比海，我却觉得象花溪。很秀气的孩子。你见了或许会喜欢它。我时常为它念一小段《重庆森林》里的对白。一会儿是编号663的梁朝伟，一会儿是午夜特快里的王菲。我为它念的最多的还是王菲的那段独白。象你喜欢编号223何志武的那段一样，从花溪回来后，我迷恋上了这一段和《加洲之梦》有关的话。“其实那天我去了，我知道八点的时候人多，我七点一刻就到了，那天的雨特大，看着窗户外面，我看见了下雨的加州，我特想知道另外一个加州是否阳光明媚，所以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今天和那天一样那么大雨，望着窗户外边，我只是想着一个人。不知道他到底打开那封信没有？”。
我常凝神看着墙上的海报，想象着在另一个地方的墙上它张贴在那的样子。，想象着今年夏天那间朝南房间的模样。不知道你说的三四个礼拜后那个白色的余烬是否如你所设想的那样，被打磨的和周边一样，就象从未有过什么似的。如果是这样，从一开始倒不如不要在墙上张贴什么，或者张贴了就不要从那上面取下什么。这话说的有点不负责任的轻巧。海报本就是为了让人张贴在什么地方，而后再被取下来的，不然，墙就显得太寂寞无聊了。没准你疑心的那些是对的，这一切都不过是事先就设定好了的。我们遇见，我们分别。我们隐匿在期待和怀念里。我们身不由己。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重庆森林》，看了一整个夏天。听了一整个夏天的《加洲之梦》。这个夏天我也犯懒。
而一切的一切，都象蓝色加勒比海刚来的时候那样，既没有丰满多少，也没有消瘦下去。对于这个夏天，我们一直没有找到这样一种东西，让它成长或毁灭。于是，所有的这些那些，遇见也好，分离也罢，都石化成一个蓝色加勒比海。我们此后种种的期待或怀念，无非是为这个夏天换上新鲜的水，好让这一切，不至于过早的陈旧。
6
我给了自己一年的时间。今年的夏天和去年一样，仍旧听着《加洲之梦》。只是多了块蓝色加勒比海。望着墙上的海报，我只是想着一个人，不知道他到底打开那封信没有。
“树叶渐渐变黄枯干天空总是阴沉灰暗我走出门去外面是寒冷的冬天如果此刻我在洛杉基那会是多么温暖加利弗尼亚之梦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加洲之梦》唱彻了整个夏季。唱彻了所有的期待和怀念。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0-9-21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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