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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10-6-12 10:39 编辑
出站口外一抬头,毛义愣怔了一下——我哩个娘啊,怪不得老说中国人多,是真多呀,看看车站前的这个小广场就知道了。走着的,站着的,歪着的,扭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一个个,一对对,一堆堆,一簇簇,一层层,一片片;焦躁烦乱的,孤寂漠然的,局促不安的,新奇憧憬的,东张西望的,眉飞色舞的。 穿行在纷繁杂乱的表情间,毛义紧张而新奇。他把行李高高举过头顶,侧身逶迤,小心避开一条腿一只脚或一件行李,像是走在田间禾垄里,边走边小声嘟囔,说:“人真多啊,真是河里没鱼市上看!”旁边的拐脸却不屑,说:“这也算人多?你没见过春运吧!”毛义拘束的笑,说:“我先前打工都是前庄后邻,没出过远门。”拐脸说:“咱国家啥不多就是人多,你一辈子不出门,汽车火车照样天天跑!”毛义为自己的没见识自卑起来,转脸看身后的赖毛,说:“哎,你说这么多人,大包小包的,都从哪儿来呀,都到哪儿去呀?”赖毛耸了一下背上的大蛇皮袋,扯过系在背带上的毛巾一角抹一把汗,说:“肯定都有家有道儿,都有要去的地方,车站嘛。”
广场出口外是一个三叉路口,车辆穿梭,人流熙攘。面对一片繁杂,三个人都有些恍惚,眼睛耳朵似乎都无从着力。毛义放下行李在路边站定,从身上摸出一个纸条一折折打开,赖毛忙伸头看,拐脸倒从容,他举目四望,随口问:“小喜叫搭几路?”毛义也不搭话,只是一脸迷茫的看着拐脸,问:“北在哪儿?”拐脸从裤腰带上的手机套里扣出手机看一眼,抬头望天寻太阳,寻了一会儿回过头,问,北咋了?毛义伸过纸条念:“出车站广场往北五十米,过马路搭58路,航海路站下向前100米转B11到松沟鱼市场下。”不等毛义念完,拐脸伸手揪过纸条,又仰脸看一眼太阳,顺着广场外的台阶昂然而去,赖毛忙拉了毛义快步跟上,说:“看样儿他对大城市熟,咱只管跟着不用操心。”
这的确是一道流水流淌不息,一条长龙不见首尾。怎么就有那么多车呢,那墨色玻璃窗里都坐着啥人呢,他们怎么那么有钱呢,他们都靠啥挣钱呢,象俺们这忙时种几亩地闲时掂泥巴兜儿的老农民,这辈子有可能开上汽车吗,不过也不一定,十年前农村有几人见过手机呀,现在不也人手一部,世道变化,快着哩。
毛义正顶着铺盖卷对着川流不息的街道胡思乱想,突然看见面前的车流瞬间停滞并闪出一带空白,似乎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抽刀断“水”,一时间另一股横流涌动奔腾,背包的,提篮的,步行的,骑车的,毛义身不由己抬脚卷入其中。
右边暂停的车队渐次拉长,它们马达低沉像即将开闸的水流随时准备着淌过来;左边涌动的车流绵延疾驶,它们马达轰鸣有着刚刚挣脱束缚的欢畅和不羁;前面的绿灯在紧迫的闪动,随着那数字的减小,旁边电杆上那由绿色光点组成的小人似乎走的越来越快,两条小腿一踮一踮。毛义用力侧起一胯携着行李,回头招呼赖毛,左右张望,蹒跚疾走。正慌忙,乜斜间发现身边的表情大多从容,兀自尴尬起来,便也端正了身形放慢了脚步,瞅一眼读秒的绿灯,再看一眼右边白线外排列着大小车头刀裁般的马路横截面,心想,城里人真能,要是没有红绿灯,那准得乱成一锅粥。
站牌下站满了等车的人,他们的表情大多焦急,朝着车来的方向不时张望。毛义一行人过得马路,立即加入到等车的人群中。这个季节不是出门打工的高峰,他们在人群中也就很显眼,因为他们肩背上笨重的行李。本来,三个爷们里拐脸是外村人,但经过刚才“找北”的一番折腾,他已经有了领袖的权威,他提醒公交车不找零,得准备好一元的硬币。硬币离家出门时都已经准备好了,于是一人一枚,紧紧捏在手里。
车来了,58路,等待的人群朝车门涌去,毛义把硕大的行李袋背在身后准备上车,但面对一片拥挤却犹豫起来,正发愣,被身后的拐脸猛推一把,一个趔趄蹬上了车门。被撞到一边的人在车门下满腔鄙夷的表示不满,眼睛盯着投币箱的公交司机大声催促:快点,别挡在门口,往后走,后边!可是,毛义偏偏挡在了门口——他的铺盖卷卡住了车门。这是怎样漫长难捱的时刻呀,后面有人拥挡谴责,前面有人催促呵斥,而他却动弹不得进退两难。毛义尴尬极了,他面红耳赤局促不安欲言又止,他甚至埋怨拐脸怎么那么快手快脚把他推上来。毛义正独自撕腾不可开交,背后猛然挨了一撞,踉跄间抓住扶手回头看,只见拐脸两臂用力扒住车门,高挺前胸及胸前的行李,奋力状。
航海路站到了,毛义接受教训把行李竖抱胸前顺利下了车,亦步亦趋,跟着拐脸。B11的站台是一个封闭的长亭,三个人走到近前却踟躇起来,里面明明有或站或坐候车的乘客,但一扇扇栅栏门却紧紧关闭。毛义和赖毛把行李支在栅栏上看拐脸,拐脸倒也不怯场,顺着栅栏又推又扣,不觉就走到了站台里侧车道里。他扒着栅栏往里看,说:“这门咋开不了呀,你们咋进去呀?”里面的人就都看他们,有提菜蓝的老太太对他皱眉头,眼神里似乎有鄙夷,拐脸立即不安起来,正犹疑,有个年轻的女孩子开了口,焦急的样子,说:“别推了,这门不到时候是不开的,入口在那端呢,你们站那儿是最危险的地方,车来了你们没处躲!”女孩子话还没说完,拐脸便瞥见长亭那端一辆公交大巴紧贴栅栏直冲过来,拐脸来不及说谢谢,推搡着毛义赖毛迅速离开车道躲到长亭一端,那车已经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戛然停下,车门和栅栏门同时打开,对应精准。
三个人看得目瞪口呆,想不通那栅栏门怎么车一来就自动打开了,激烈讨论半天,未果。赖毛说:“怪不得人家骂咱土老冒,真是呀,进城连个公交车都不会坐”,毛义说:“可不是嘛,跟傻瓜一样!”拐脸也不答话,前后看了几眼,突然伸着胳膊示意他们靠边走,一边自语道:“我发现咱好象又走错了,那么多车呀。”他们的确走错了,公交车道外依然是机动车道,大小车辆不时从身边疾驶而过,他们只好贴着亭边逆行快走,心里怀着十分的歉意,城市呀,不好意思了,俺农村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打扰你了,请多包涵吧,俺马上就走到该走的道上去。还有那个指路的女孩子,她那么亲切那么热心,莫不是也经历过这慌张与彷徨?
长亭的一端果然有入口,投币箱后的美媚只管对着自己修饰精美的指甲行注目礼,冷冷道:“投币,一人两元!”毛义赖毛慌忙摸口袋,拐脸说:“公交不都一块吗?”等了好一会儿,媚终究看指甲,拐脸便也摸出两枚,投进。
两块钱花的值,光在这亭子里呆一会儿就不亏。这是喧闹的海洋中一座安静的小岛,亭外车流奔腾,亭内悠然自得。坐在亭里光溜溜的椅子上,三个人长舒一口气。毛义转身把脸贴在玻璃墙上往外看,有车驶来他急忙避让,既而再贴上去,如此两番便从容起来。文明遍地马达轰鸣的城市街道上,这面玻璃墙不光隔离了噪音和粉尘,还营造和保护了充分的安全感和生命的尊严。
一路倒腾赶到松沟鱼市场,小喜已在大门口等候多时,见面寒暄间,只觉鱼腥水气迎头扑面。三个人跟着小喜七拐八弯往里走,按捺不住满眼新奇。整齐划一的水泥鱼池,装了水箱的大小车辆,随地堆放的塑料鱼篓,增氧水泵喷出的水柱。水雾弥漫一片嘈杂中,穿了雨衣水裤的商户们穿梭繁忙,他们或站在鱼池边谈论比划,或抬着沉重的鱼篓装卸挪移,手边脚下不时有白花花的大鱼在鱼兜鱼篓间扑棱棱挣扎。毛义眼界大开,叹道:“这才真是河里没鱼市上看啊!”
说话间上了楼,秀已经摆好了饭,提前到达的志强忙迎上来,大家又是一阵寒暄。小喜招呼大家坐下,说:“都是自己人别客气,吃饭吃饭先吃饭!”小喜的家是市场里的出租房,楼下鱼池楼上住人,不足二十平米的房间安排紧凑,门首靠东墙是一张大床,床被垫的很高,大概是为了坐在床上就能往下看到鱼池照顾生意。床尾一台电视机,被高高的放在摞起的纸箱上。电视机后面挂着一张布帘子,帘子里边是一张高低床,估计是孩子们的住处。狭小的空间突然多了几个人就越显局促,饭碗一丢,毛义赖毛就要到工地去,小喜说:“家里太窄小我也就不留了,这也认了门了,以后有啥事直接过来,小秀天天在。”又跟志强交代了路线地点,几个人背起行李,告辞出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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