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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今年七十八了,卧床不起已经两年了。起因是去年的一次雪后要出门时,由于雪融化结了冰路滑,跌坐在大门前的台阶上,导致大腿骨折,由于年老体弱恢复起来缓慢,竟然到现在还要依靠轮椅行动。日常起居多亏了大哥和爹爹照顾,要过年了,大哥让母亲到医院检查一下,同时打一下点滴增强一下体质。我这几天正好没事,就在医院陪护一下。
病房里人满为患,要命的是竟然水管被冻住了没水,要到下面的水井边提水,我小心翼翼地走过厚冰铺地的井边,一天就要提三桶水。我们这个病房里住着四个病人,我母亲之外还有一个老太太一个老头,还有一个中年人,有咳嗽的有哼哼的,这里的空气有点让人窒息。
那个老头有四男三女七个子女,加上几个下一代,把屋子挤得像火车的车厢一般。好在一会的功夫就散了,留下了大儿子和大女婿陪护。由于时间还早,也就是刚下午六点钟的样子,大家都已经在外面吃过饭了,就拉起了家常唠起了嗑。中年人让我心生好奇,她的媳妇在床边坐着,他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大哥”,我笑着说:“我看你没什么病啊,在这里受这罪干嘛呢,呵呵。”那老哥睁开了眼睛:“兄弟,我可是有病啊,我感冒咳嗽肺炎都快两个月了。”媳妇也说:“都是那次去洗澡,热水没烧热就冲淋浴,出来后又刮大风就感冒了,打针输水吃药,钱花了快一千了,这两天好多了,再巩固一下。”老哥问:“兄弟在哪里高就?”我赶忙说:“咱没什么高就,就是个工人混饭吃的。”“工人好啊,当年我们参加过抗越自卫反击战的兵复员下来,想当工人都难,大部分都在家务农啊。”我惊奇:“老哥参加过自卫反击?了不起啊。”我竖起大拇哥。
这话让中年人浮想联翩,陷入了过去的回忆中。“唉,当年自卫反击战惨烈啊,中国死亡了十几几万人,我们可是没占到便宜啊。光是我们乡就去了五十个人,阵亡了五个,伤残了五个,伤残的回来都安排工作了,剩下的就都回家务农了。”“老哥,我们怎么会伤亡那么大呢,越南兵很厉害吗?”“也不是了,当时正是新老兵交接的当口,老兵大部分都复员了,新兵刚到部队还没两个月,枪还没熟悉过来呢,就开到战场去了。老兵没走的,就都停止复员了,剩下的这些人也开到战场了,但是这些老兵毕竟少啊,新兵还是大部分。我们刚开始在前线跟越南人还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呢,结果人家草木皆兵,让我们吃尽了苦头,伤亡惨重。后来虽然我们攻过了边境,深入敌后,可是最后奉命撤退了,听说现在连老山前线的老山都划给了人家,是边界划分勘定的,呵呵,这是国家的事情,我们当兵的只管奉命行事就行了。”
“老哥,现在国家对你们就有补贴吗?报纸上都提到了呢,说是国家对参加过自卫反击战的老兵太亏欠了,现在要纠正呢。”“呵呵,也还行,每月有两百多元的钱,逢年过节的还发米发面呢,再给个几百元,乡里还给办了低保每月也有一百多元呢。人多啊,国家也是安排不过来啊,这已经不错了。当年阵亡的兵,现在他们的父母都领有钱呢,我们现在都满意了。对了,兄弟,我看老伯年迈,晚上我就走吧,我家离这儿不远,你们爷俩就躺在我的床上吧。”我连忙说:“这不行啊,现在外面这么冷,再让大哥你回家。”“呵呵,我们有缘分啊,兄弟不要客气。”说着,他们两口子收拾了一下就走了。
我父亲就过来躺在了这个床上,本来我们有一个折叠的钢丝床还有被子,我们看那边的那老兄弟俩在他们老人的床边坐着,我父亲又下来将钢丝床拉开,铺好了被子,招呼这俩个人过来休息。两个人非常感动,一个汉子像是老人的大儿子,他坐在钢丝床上跟我们唠嗑。他的姐夫出去吸烟了。现在天已经全黑了,屋里墙上的空调日夜不停地工作,因此虽然屋子里暖气不通,但是并不冷。
“我们兄弟都是在煤矿工作,”他说:“前两年我的收入还可以,最多时一个月拿过五千呢,十天一发工资,可是去年煤矿由于瓦斯爆炸,一直停到现在,这一年就难过了,你想工人一年不发工资,这家人能好过吗?听说过了年会重新开工,那就好了。”“瓦斯爆炸?”这话让我好奇,这我知道个大概,去年底有个矿瓦斯爆炸,死亡了五六十号人呢。
“是啊,当时我上的是白班,下午两点下班了,结果下午五点多,瓦斯就爆炸了。在我们上班时,瓦斯就超标,我们往巷道里洒水,增加风机的工作台数,终于将瓦斯浓度降下来了。下午瓦斯浓度有所反复,当检测员报告给调度室时,生产矿长和几个科长都去看戏去了。当时如果生产矿长能下令停止开采,悲剧也会避免,可是这狗东西怕老板责骂他影响了进度,就抱着侥幸的心里。结果当瓦斯检测员猛然发现超标严重时,一边报告一边往井口跑,刚到井口就爆炸了,还是被崩死了球。当时我正在家里玩牌,有人说是看到山上有大火,我赶紧跑出来看,一下子感觉头疼的厉害,赶忙给在地面上班的弟弟打电话询问,很快得到证实。不一会来了车接我到矿上参与抢险。到了后一看,我的妈啊,熊熊大火二三十米高,还在噼噼啪啪的爆燃,就像疯狂燃烧的大煤气炉子一般。矿井口周围消防官兵在不停地往井口打水。”
我问:“这打水有用吗?”这老哥说:“没用也要打啊,大火燃烧了两个多小时,终于熄灭了,当时武警站岗封锁路口,国家安监局长也来了,生产矿长被控制,后来基于抢险需要,又将他放了出来。中央局长对那人说了,生产矿长现在要戴罪立功,跑了就罪加一等,如果抢险有功可以将功折罪还可以立功受奖。生产矿长就带头在大火熄灭之后下井,他熟悉里面的地形。进去一看,哎呀,里面的煤炭都着火了,水打进去之后形成滚滚浓烟啥也看不清楚。经过详细勘察,他们得出结论——这里面是不可能有一个活的了,再坚持下井救人,就极可能造成抢险人员的伤亡。在听了生产矿长的汇报之后,结合专家的慎重论证,国家下来的领导接受了这个结果,下令立即停止抢险并封锁井口,全力做好善后工作。受伤的人都是在地面上井口附近工作被喷出的大火烧伤的,死亡的都是矿井内的矿工。当时规定找到尸体的每人赔四十一万,没找到尸体的每人赔四十八万。”我问:“那生产矿长最后被判刑了吗?”“没有呢,由于抢险有功,还要被表彰呢,最后弄了个全身而退。那个煤矿的老板,现在还在监狱服刑呢。他的上亿资产被查封,当时赔付伤亡人员都不够。最后是市里各个局委共同拿钱,反正都是国家的钱。这个矿以前是村里集体的,承包给那个老板了,可是市里赔付拿出了这么多钱,现在煤矿是谁的,还真说不清呢。”
“老哥,要是煤矿重新开始你还干不干了?”我问。“呵呵,我是干不了了,我的年龄已经过了四十五岁了,煤矿是不会要我了,只好想办法干别的了。”
“造孽啊,为了采个煤每年有那么多的孩子就被埋在地下了,想起来就让人心疼啊,谁家的孩子娘不心疼啊。”住在房门边的那个老太太接过话说:“我儿子在城里给人家盖房子,还是个技术员呢,都给人家老板干九年了,可是几个月前回来我就发现他的手拇指少了两个,一问才知道是在工地上被挤掉的,唉,现在的老百姓挣钱不易啊,不干怎么行啊,我们老两口都七十岁了,还种了八亩地。”我惊奇:“种了八亩地?大叔会开手扶拖拉机吧?”“不会开那个还行啊,好在现在种地收获时都是机械化了,一年卖了粮食我们老两口花,孩子想给就给几个钱,他也不容易啊,有时我们还要倒贴他呢,几口人都靠他一个人工资,我看了也心疼啊,所以我这次有病就没跟儿子说,昨天他打过来电话听出了我老是咳嗽,说是明天就回来看我啊。”
夜深了,就像平时在上夜班一样,我就假寐着,怎么也睡不着。再看母亲,花白头发沉沉睡着,老半天也没一下动静。母亲,你好好睡吧,让儿子好好陪陪您老人家,儿子看到你心里心才安呢。母亲,愿您老人家身体能恢复得好一些,咱们娘儿俩好好说话呢,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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