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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杨瑞智亲情散文系列之一【傻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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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瑞智亲情散文系列之一【傻舅】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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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9-15 22:30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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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北斗第八颗星 于 2011-9-15 22:32 编辑

   

傻舅

他很有名气,不是因为他有多少亩地有多少间房的财大气粗。他就是一个平常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在这个不起眼的小村里活过五十多年。穿得破破烂烂,不分四季的那一身打扮;整年整年的不洗头不洗澡,微红的脸面掺加着土黄;住在一间透风透光的屋里,铺下麦秸和玉米就是炕,露着棉絮的被子陪他做梦;背着一个胡乱装着杂碎东西的包袱,兜里揣着一个玻璃瓶,流连于红白事的场合,讨几杯酒几块肉几个馒头,独自坐在角落里狼吞虎咽;一双露出脚趾头的鞋子趿拉着,随他走在世间,蓦然停住,向过往的人们打听他所关心的事。这就是他,我的一个叔伯舅舅,在十里八乡很有名气,连幼儿园的孩子们都知道他,大人们说了,要是不好好读书,将来就和他一样。



谁也不想和他一样。在人们的眼里看来他是一个傻子,一个只知道吃喝的傻子,一个没有追求没有价值的傻子。听老人说,他小时候也和现在的孩子们一样聪明伶俐,一样讨父母的喜爱,一样在父母的关怀下无忧无虑。可是这样的好景不长,在他五六岁的时候突来一场莫名其妙的高烧,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月,即使他的父亲是老中医也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接受认命。在今天看来,似乎是大脑炎,它就夺取了他的美好童年,从此彻底的傻掉了。

他是有名字的,很好听的名字,书汉,二姥爷很想让他成为一名成家立业的好汉,当他以男孩的身份落生时,曾对他寄予厚望。后来人们省略了,一律喊傻元,脸上挂着笑,喊起来特别亲切,他就傻乎乎跟着笑。有时人们会喊住他,傻元,今天到谁家吃去来?喝到酒了么?吃到猪脸肉了么?他就不再笑,而是生气得一跺脚,操,喝一碗管什么用?不让多喝,猪脸也不叫吃,光叫吃豆腐饼,小气死抠,不好不好。于是就有人给他出主意,傻元,那你不会抢啊,看到端盘的就抢,那鱼那鸡不能便宜了他们。他的脸上呈现出一片恐惧,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要是抢,人家揍人,揍得可疼了,说完就用手摸脸。三三两两的人们安静一下,还是有人给他透漏好消息,傻元啊,这里不叫吃,上那里去!后天破麻包家娶儿媳妇,听说光酒席就有二十席,你去了保准有好吃喝。他放下摸脸的手,眼睛里露出了喜悦的光芒。其实很多时候,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经过他不遗余力的打听,心里的账本很明细,谁家明天娶儿媳妇谁家后天死了老爹发丧,放在屋顶高调的喇叭和席棚里响亮的唢呐一折腾,他就拿着那个从不离身的破包袱来了,拿出玻璃瓶,找到内柜的主事,来包茶叶来包茶叶,喝着茶水,眼睛却描向冒着油烟气的厨房。红白事的主不和他计较,常常吩咐办事的人给他吃喝,喝酒不能过四碗,吃随便,他就那么大的肚子,能盛多少?乡村的红白事也不能缺少他,他满足于肚腹,别人满足于比较和调侃。生命不能用来漠视和嘲笑,但是他无法感知目光的异样和话语的另外涵义,索性醉了,有人盼着他醉,一个醉了的傻子很好看,歪歪斜斜的拉着两条腿,在大街小巷里连滚带爬,破烂的衣服沾满了尘土和碎叶,依靠在向阳的墙角下,沉入他的梦乡,嘴角淌着洁白的唾液,在阳光的触摸下发光,任谁尽情的观瞧。


   我是不敢喊他傻元的,母亲说过我,别人喊可以,你不能喊,他是你的舅舅,哪有外甥不尊敬舅舅的?小时候的我不听,记得是在村东头的一棵老槐树底下见到他,在和一个年纪不算太老的家伙有一句无一句,那个家伙说,你喊爹就告诉你这集市在哪里赶,青菜烂豆腐随便往你包袱里掖,闹不好还有碎肉解馋。他当真就喊,
爹爹的喊着,那个家伙四下里看看只有我一个小孩,居然笑着答应,拉长了音域,那神情得意极了。我就满眼不看好他,两个字脱口而出,傻元,傻元。他转过身看到我,说,小兔崽子,我打你。我打你。说着伸手从树上掰下一根条子,向我抽来。我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喊,傻元。傻元。傻元。别看他傻吃傻喝,块头很大,跑起来呼哧呼哧喘粗气,哪有小孩子身轻似燕?!我一拐弯,跑到姥娘家,那里有红苹果等我呢。


   长大了不再这样调皮,尤其是学会识字看书以后,人生的道路在我眼前铺开来,各种滋味儿从书本走到现实。你尊敬别人别人也尊敬你,来而往为礼。毕业后参加工作,算作体面人。自家族里有红白事,在大柜上写写对联,在礼薄上填写人们的名字。每逢这样的时候,常常会见到他,他也认得我是他的外甥,会和我说话,问我县里的市里的省里的现在谁是领导人?你们镇里也有书记吧?听他们说好厉害啊,一瞪眼珠子就冒火。俺娘哎,没有烧到你吧?!他哪里知道那样的复杂!说完不再理我,冲着大柜的门走去,进去要茶叶喝,这时他又多了一个玻璃杯,起码要两包。头天过午就来了,混在人群里等晚饭,第二天一早比谁都早,中午又是。所以大柜上的人嬉笑着对他说,行了,元,我们这些干活的不过两顿饭,你嘛也不干,吃三顿。别闹腾了,够你的了。他的眼睛一斜,问有烟卷吗?来一颗来一颗。管事的白他,你没够了啊?快点走,别耽误别人忙活,没烟没烟,喝你茶水去。他却趁着人们不备,快速的伸手,抓起放在桌面上的烟,揣起茶叶和玻璃瓶,跑出去了。人们一阵哄笑,便宜傻元了,还有多半盒呢。席面开始了,八个人一桌,拿起筷子夹菜,倒满酒互敬,香烟点燃话题。他就围着桌子转,热巴巴的看着,递过他的碗要酒。他弯着腰,虔诚的露着笑脸,当有人打开瓶口给他倒酒时,问他,傻元啊,这还能喝多少?喝不了多少,三碗三碗。刚才喝了多少了?知不道知不道,这酒一点也不辣,跟水一样。哟?傻元也能分出酒好坏了,早前是烧的,现在是酒精勾兑的,你小子也高口了。故意逗他玩,倒到多半碗停下。他着急的说,倒满了倒满了。真是助兴。人们的兴致也渐高起来。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他的碗见底了,依旧要倒满。人们说,不行了,要是你再喝,我们喝什么?到大柜上要去,那里成箱的都有。只要我在场,我会拾起身边装满酒的瓶子,给他倒一碗,说,就这一碗了,喝完了吃饭去。他居然听话,果真不再来讨扰。只是,别人碍于我的情面不好说什么,或许心里在想,拿东家的酒给你亲戚管够。酒席散了,夜色袭上来,人们不像他这般清闲,还有那么多的事情等着去忙,过了那个时段,谁会有闲心看他呢?他眯着眼睛,斜靠在墙壁,玻璃瓶和碗歪倒着,塑料袋里装着几个白面馍馍。我动一动他,推促他家走,他只是哼哼。第二天继续看到他,还是那样,没有一点变换。

在我的记忆里他也有好的一面,在他逐渐变老后,对小孩子的态度很和善,不再骂骂咧咧。当他转到村后小学,校门不进,只是溜达。赶上放学了,几十个小孩子一起围住他看,而后呼啦散开,不知谁大喊一声傻元,在孩子们中间泛滥,群起应之,他的诨号远比铃声响彻。他也嘿-----挲起双臂,作势要撵,不再象先前拾起地上的砖块土坷垃。于是孩子们跑得更欢了,喊的更加卖力,通通的脚步声渐渐跑远,扔下他独自站在那里发一会楞。红事上职的时候偶尔要带上女儿,她缠着她的爸爸,在一起的时光越长得到的爸爸的爱越多吧。碰到他坐在台阶下喝酒吃饭,女儿静静的立在他面前,孩子的眼睛是清澈的,他的眼睛似乎也不再浑浊,拿起他讨来的馒头一递,说,妮,你吃你吃。他拿不出好的,只有这些。有时我就想,他是不是想起他的小时候了。
他排行在二,只有他的三弟走出了这个小村,在百里之外的一个城市安家落户。不知他受了谁的怂恿,背着包,迈开双腿往北走去,他要到那个城市里找他的弟弟,因为别人对他说,那里的吃喝更好。谁也无法想象他是怎么走到的,从早晨开始还是从中午开始?后来华舅说是下午找到他公司门口的。一百四十里路,用脚丈量,即使他心无旁骛,在车来车往中急行,时光也会跑过去十几个钟头,更何况他一路乞讨?我想他肯定走过一夜,露水湿了他的衣服,会不会有月亮或者星星给他照亮前行的路呢?他终于到了,他记着弟弟的名字,在城市的人流里打问,或许他还记得某个地名,恰好碰到了知道的人。华舅说过,在饭店里给他买了饭菜,临回来时给他二十几元钱,送他到车上,拜托司机多多照顾。也好,来时走着,回去坐车,天刚刚擦黑就到家了。这是他第一次坐车,也是唯一一次。


   时光真让人无可奈何,他老了,每个人都看到了他的变化。他的脸不再红而是发黑,鹳骨瘦在脸上刺目,整个人缩了一圈,衣服套在身上过于的肥大。他还是拉上木车,绳子跨在肩头,到村东给他哥哥一家人拉水。车上放着六个塑料桶,每个装六十斤。多次,弯着腰,嘿嘿的用力爬坡,车轱辘不动,他往前一耸一耸,遇到时我就在后边给他推。刚刚上坡,他就回头问我要烟,我给他并给他点上,他吐一口烟雾,说,祥,还是你好,再给我几颗。后来听到他丢失了,村里红白事见不到他,谁也不知道他哪里去了。可是我见到了,在县城的小街上,他流连在摊位前,那些卖炸货的摊位,总有剩下的碎末,他就过去讨要。我掏出手机往家打电话,却没有人接,或许他的哥哥下地还没有回家。我也没有过去喊住他,也没有回家去说,我想他会回来的,等他在外边转够了转累了。

他是回来了,却病入膏肓,躺在厚厚的麦秸上,冬日的阳光从门缝里钻进来,给他些许的温暖。母亲去看过,回来给我说,他一个劲的嘟囔,给俺输液给俺输液。我听了却心中凄凉。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即便他是傻,他的玻璃瓶和碗还想拿起来啊。没有几天,我上班的路上,他的哥哥给我打电话,我就预感到,他真的走了。

这一天很冷,他在人世间也就只有这一天了,过了中午就要在土里长眠。送行的人们聚集在一起,这个院落里只响起兰姨的哭声。他没有讨到棺材,躺在一个漆黑色的大衣柜里。兰姨走过来,说,让我再看看他。我给他做的棉袄棉裤呢?活着的时候让他穿,他骂人,草娘二百的骂,谁让你们疼俺啊?!甭管俺。这回他不做主了,让他穿着走。人们又到小屋里一阵忙活,找到了。人们嫌费事,说不过是活人的眼目,放进去就行了。抓住旧衣服,一个袄袖一个裤脚撕开,而后把新衣服掖在他的旁边。等到其余的物事准备好了,拿来盖子,举起锤子,白亮亮的钉子钻进木头里,他就安静的躺在柜子里与世隔绝了,再也见不到一丝阳光。华舅抚摸着柜子,喃喃的说,对它记忆太深了,小时候曾经躲在里边捉迷藏。是啊,再也无法回到往日了,他躲在里边,再也不会冒出头说我在这里呢。

中午没有安排饭菜,不像红白事那样大操大办。等我吃过饭再去的时候,院落里空荡荡,送殡的人们已经出离了村落。往回走的时候碰到他的哥哥,说,埋了。两个字结束了一切。幸好提前给他买了两元的烧纸,烧纸在寒风里燃烧,我只能尽到这样的心意。

村里依旧有红白事,只是人们都在问,怎么不见傻元了?忽又顿悟的样子。知道了又能怎样?除去唏嘘几下,他们生活的脚步依然继续。

却再也见不到傻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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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1-9-15 23:28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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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1-9-15 23:30 |只看该作者
长大了不再这样调皮,尤其是学会识字看书以后,人生的道路在我眼前铺开来,各种滋味儿从书本走到现实。你尊敬别人别人也尊敬你,来而往为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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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1-9-16 08:25 |只看该作者
傻舅他很有名气,不是因为他有多少亩地有多少间房的财大气粗。他就是一个平常人,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
北斗第八颗星 发表于 2011-9-15 22:30



    老杨,这篇字不错的,精练些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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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1-9-16 09:02 |只看该作者
老大这些文字可以写一个系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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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发表于 2011-9-16 09:02 |只看该作者
除了唏嘘一下,我们还能怎样
一句话道出了人生百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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