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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朱七七 于 2011-8-9 16:26 编辑
天空正阴着,有可能下雨也有可能不下雨,这样的天气无非是让人故作深沉而已,我坐在沙发上数着窗帘上的玫瑰,这是我向年龄抗拒的一个证明,平房,所以路过的汽车发出了轻微声响。我决定出去走走,拉拉的葬礼已经结束。
围个围巾,这样好像安全一些,被暗色涂墨凝重色彩的黄昏,满街的香椿树只有枝桠了,叶子呢?风中摇晃,右拐进入一个巷道,墙边堆满杂物,必须灵巧地避开这些存在的物体,弄堂口有一个木箱,雨水和岁月腐蚀了颜色,旁边有个公共厕所,经常有男人们随便转个身在解小便,我真的熟悉,收荒的小贩满街吆喝,当然这是在白天,黑色幕布即将拉开,只适合老鼠尖着嘴发着绿光游走。拉拉家就在巷底,这是后门,前门有个很好听的名字---香格里大道,我习惯了走后门,我应该嘲笑拉拉的独自离去,还是表扬她的返回?
天空飞满了黑鸦,照耀苍白的脸,突然,我像条被抛上岸的鱼扑腾起来,又有一个人走过去,他好像漠视我的存在。我想摇撼那些看似堂皇的房子,楼太高,寂寞岂不更深?“小径弯曲,肠子饥饿,房子空空,我的左手丢了右手,除了雨水,就是脆裂。”这是拉拉在一个星期之前发给我的短信,我决定向拉拉问个明白!
开始下雨,树际之间光秃秃无遮挡的树叶,肆无忌惮地抽出一片声响,我抚了抚头发,雨在手指间流淌,“谁让你在下雨时找我?”我搓了一下手,我听见后面女子凄婉的声音,我再向上走就是拉拉的家了,里面亮着灯光,可我还是转过身,这个女人看着我的眼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拉拉,这是拉拉!神情诡秘,十分得意,一如既往。
我决定不再理拉拉,有被愚弄的感觉,我跨上台阶,推开生锈的铁门,葱绿的冬青树,一条石子铺成弯曲小道,用劲按了门铃,门开了。
是拉拉丈夫!他脸上凄苦的表情提示我,还有黑纱下拉拉的相片,我甩了一下头,我仔细打量他,看到他脸上真诚的哀伤,不似作假,房间光线不太强烈,外面是用黑色油漆涂抹的天空,他问我愿不愿意到房间里坐坐。窗帘拉开一半,他拿了个杯子,放上茶叶,然后他说:“她死了。”语调有点不平静,手抖了一下,开水便洒开了些,我看到他的脚悸动了一下。
“她是怎么死的?”我迟钝地问,这个男人文静,清秀,架了副无边眼镜,至少不猥猝,脸色有点苍白,眼底有血丝,我只好相信他。
我摇晃着走出拉拉曾经的家,忍不住干笑了二下,一个星期前她天天发些不明不尾的短信,一个星期后便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思维已经被自己逼到尽头,或者他有什么重大的事瞒着我?我笔直走入了香格里大道,雨时大时小,溅到路面或深或浅,个个像问号,我看见自己的影子被折成无数个,拉拉说:“语言只是人类最害怕的是三样东西,一是虫,二是黑,三是高。它们是人类下树后史前生活的集体潜意识。那儿有一间房子啊,许多小伙子消磨了青春。”我说:“语言画出的仅仅是一个平面,我们灵魂的伤痕是永恒的,表面的愈平往内钻得更深。”拉拉曾诘诘笑我。
他们的脸一式的钢铸的,一滴泪也挂不住,他们的服装一律,他们的表情也一样。拉拉不回家时就猫在我床上,隔着睡衣来回摩沙着我的身体,他们像影子,又像动物,他们用我苦楚的舞蹈让我痛苦。拉拉说她再也到不了他们的跟前。拉拉跑到卫生间呕吐过后便抽烟,尼古丁能让她平息。
我回头看了一眼,铁门已经孩子式的赌气关上,水池,石山缝里的小树已经枯死,只有一个主干还挂着一二片树叶,池上飘着厚厚的腐烂的树叶,我说这地方不好,拉拉说好。
当然,那是拉拉准备嫁给他之前。那天,拉拉穿着白纱的样子真美,我含着泪不让它涌出来,但我的心却在疼,我拿起梳子梳着拉拉瀑布似的黑发,越过教堂的祈祷声,传着一首忧郁的手风琴曲,贴着夕阳殆尽的天空格外忧悒,怆恍。每个拐弯处都潜藏着谋杀。
雨滴挂在屋檐边,瓶中的黄菊花,一个衰老的女人,几只受伤的鸟,长长的木梯,还有永远晒不进阳光的屋子,任何声音都是死寂。摄入深不可测的夜,我看到玻璃里忧伤的一张脸,低下了头。拉拉刚结过婚像只百灵鸟,他有多好他有多细致,他从小被母亲带大他如何的孝顺,他还天天晚上陪母亲睡,他是如何的换着花样逗她开心。继续说,我一般只听,看着她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还来我的破屋?拉拉不再吱声。
拉拉曾养过一只猫,我此时想起这无关紧要的环节,那只猫总在我和她之间跳来跳去,闪耀着小小的火花。天该亮了,美丽的星球其实只具有骷髅般的内核,我想起了一首诗,流下了激动的泪水。
这是边缘
比雷声凶狠霸道无耻
射中顽强意志中高飞的鸟
湿润的感觉坠落
我从你的头发里找到可怕的记号
有些事应该记录下来,时间还有地点,信念还有永恒,拉拉那张失败的脸,我紧紧地抱住脑袋,这是脑袋吗?不,那是一个物状球体,有不该容入的东西,有尖锐刺入的利,还有火烧火燎的痛。
男人不摆布女人,女人就摆布男人,而女人应当被男人摆布,如果男人不摆布女人,那么世界疯了。他不喜欢占有惊恐的女人,壁灯还有水晶灯折射的温柔光芒是为了另一个男人,我的头脑闪过他赤裸的形象,拉拉发疯地买睡衣,黑的红的绿的缕空的刺绣的,拉拉是一个成熟的女人,漫长的未来将从脚下迅速溜走,拉拉所渴望的,无非是一个正常女人渴望的,这实在算不上奢侈。
我房间保留一个留着裂痕的花瓶,闪着通常不常见的透明深蓝色,似有一瓣残月沉入瓶底,拉拉的双后此起彼伏地抚摸着它,猩红的血一点点沿着瓶流了下来。他不行,这不是我疯狂的理由,我可以找另外的男人啊,可我为什么全身发抖,全身干涩得发抖,你抱抱我。拉拉躺在我床上,曼妙的身体此起彼伏,翅膀萎软,身体轻盈,轻声啼鸣出一个个可怕的音节。我无法抵御这样的夜晚一个女人柔软的身体对我的缠绕,我的失败在于内心的软弱,她的叫声让我感到从未有过的快乐。拉拉,我们是同类。时间宁愿弯曲,无力却又顽固地沉默着。
拉拉被送入精神病院,她对着街上所有的男人敞开美好的乳房。去精神病院的路,是沿着这个城市穿过的一条河流,几只鸟频频掠过寒冷的水面,有几根电线杆,我突然明白,我不能误入歧途,把拉拉当成精神患者是对她的诬蔑,我应该帮她洗涮或者抹去这段历史。我们活着,死去,都是片面的,有什么必要全面?
我找到公安局,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来当时做记录的警察,这个警察表情训练有素,明显的公事公办,我自己坐下来,并不指望他能叫我入座,那个警察让我在表格上签字,说:“拉拉是溺水自然死亡,无勒痕,无淤痕,肠内无异物。“明显的不耐烦起来,我郑重告诉他:”拉拉死于他杀。是他丈夫杀了他,你是帮凶。“那个警察望着我,我看到他眼里升起的恐慌,呵呵,这就是人类啊,自以为有着开启所有世界的钥匙,却无法了解我的思想。我轻蔑地看他了一眼。
拉拉,窗边的天空呈现淡青色,我不准备离开,当你被这个世界追踪得残缺不堪时,如果那时我来得及赶过来救你,他们有意闭上眼睛让你找不到,你应该明白,所有的人都会为你闪开,是因为他们闭着眼睛,他们闭着眼睛是因为只想看到自己,而你和我拼命地挣开眼睛到处找他们,我们怎么能找得到呢?
我把我们留给慢慢潜上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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