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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走在城市的鱼
爸爸总是用一根粗布条将我捆在背上，然后骑着那辆旁边挂着两个大筐的加重自行车，走过泥泞的小路，走过贫穷的村庄，走过贫穷的季节，穿越在成都的大街小巷，去收购那些过期的干馒头，还有饭食肉类等城里人生活的残留之物。一整天下来，爸爸的两个大筐满满的，这些美味佳肴又可以让我家的小猪们幸福好些天呢。
那些大街小巷，我都不知道名字，但爸爸记得清清楚楚，每一条街每一条小巷在他眼里都四通八达的，无论拐进怎样偏僻的巷子，都挡不住他的去路，我们总能在天黑之前回到村庄，回到温暖的草屋。对于渐渐长大的我，城市始终像一团迷，或者一团麻在我的脑海缠绕；对于城市，我始终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所以每次只能跟在爸爸身后或者原路返回。当时的我，始终认为爸爸是无所不能的，到如今依然这么认为。现在的我每当走进城市依然会有闯入了迷宫的感觉，也许是因为繁华从来没有停止升级，也许因为喧嚣从来没有停止喧嚣；也许更因为我每一次步入城市都漫无目的。 爸爸就像一条游走在城市的大鱼，而我，则是紧贴在爸爸脊背上的一尾小鱼。 如果爸爸累了，就会拐个弯到水碾河“外婆”家歇歇脚，然后，“外婆”就会给我好吃的零食；端上热乎乎的饭菜，还特别炒一个回锅肉，爸爸吃得可香了。那时候，我们家半年都难得吃上一回肉。“外婆”是妈妈在城里住院时认的亲，很慈祥，每次去都要留我住几天。妈妈跟我讲，我小时候大病了一场，当时正农忙，可愁坏了妈妈，还好“外婆”知道后就让爸爸送我到她们家，在那里住了四十多天后，身体完全康复不说，我还长得白白胖胖。“外婆”与我的感情一天天深了，隔一段时间，她就会邀请爸爸妈妈带着我去成都玩。去了以后，她又会拿出很多零食给我，她说都是平时留给我的。那一刻，我真像一尾幸福的小鱼，在她们那条小巷里蹦蹦跳跳，游来游去…… 猪圈里的小猪，换了一茬又一茬，换来的是我在学校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美好生活。随着那些吃苦也幸福的日子我慢慢长大，差不多十三、四岁吧，我可以自己骑着一辆二零圈的旧自行车跟在爸爸身后游走于大街小巷，次数多了，我开始记住那些街道，那些城市的目光，习惯食物发霉的味道在我的鼻孔里进进出出。我开始变得害羞，开始自卑，甚至不敢再到“外婆”家长住，每次去只是停留一顿饭的工夫就缠着爸爸回家，那时的我已经感觉到城市与乡村始终存在的距离？ 地里种了许多花生，还有蔬菜，收获的季节都要拿到成都去卖，妈妈说成都的价钱高一些，顺便还可以给“外婆”送些去。每次爸爸的大筐装不完，妈妈就叫我和爸爸一起去，星期天好不容易睡个懒觉呢，气得我只能一边做梦一边嘀咕。爸爸的车装得很重，每次遇上大坡，我都得停下车帮爸爸推，推到最高处已经累得不行，还得下坡去推自己的小车，心里委屈得眼泪止不住流。后来想想，爸爸妈妈为什么能做那么多事，承担那么重活，他们就不累吗？我一直以为大人就是隐形高手，爸爸总有使不完的力将那满载的蔬菜换回一沓沓零钱，妈妈那双始终荷锄的手磨了一层茧再生一层茧后，田地里就会奇迹般长出蔬菜和花生来。后来，我才明白，我和哥哥就是他们的动力，生命的动力，不断产生能量的源泉…… 中国父母为了儿女，好像都心甘情愿付出所有。 当我的辫子粗又长的时候，我就渐渐不好意思跟在爸爸的身后了，我常常选择跟着堂姐或者哥哥一起到成都卖菜，如果卖完菜还早就到九眼桥下散散凉，歇歇脚，考虑了老半天才舍得买一杯五分钱的凉水喝。那时，我家种了一亩多茉莉树，每年夏天的每个下午都要顶着太阳采摘那些含苞欲放的花骨朵送到茉莉收购站，季末结账，收入全都变成了我和哥哥的学费。有时候天气不好，老板不收，看着那些花开在树上可惜，妈妈就建议我们摘来用线串在一起，挂在蚊帐里熏蚊子，有时还送几串给同学，给邻居，给小伙伴，后来我提议干脆拿到成都去卖。于是，我就约了堂姐和小弟们一起带着茉莉花，还有针钱，骑车到九眼桥下。我和堂姐负责串花，弟弟们叫卖，一角，两角，三角都卖，到最后，五分钱一串也卖。有时候全卖光了，心花怒放，有时候会剩下几串，到了下午就蔫了，只好扔掉，心里也蔫蔫的，然后，我们分了钱，各自买自己喜欢的东西，我那一份总是揣回家存起来全买了小人书……
多年后，我嫁到成都的边上了。
我和爸爸一起走过的很多街道，经常卖菜的市场我都不记得名字了，依稀只有石羊场、三瓦窑、海椒市、牛市口是我曾经最熟悉的，如今偶尔听到这些名字，却不知它们在何处？我和爸爸曾经走过的那些大街小巷，如今都面目全非了，再也不见了，只有高楼林立。好想再和爸爸一起骑着自行车行走在成都那些灰旧的街道上，一起搜寻儿时的痕迹，好想好想……可是，爸爸没了！一座城市随着爸爸的离去，在记忆里彻底将全部意义消亡了。爸爸熟悉的城市再也不为我所熟悉，他走了，留下我一个人游弋在疯长陌生的城市。 一眼望不到边，一眼望不到顶，这城市像海面一样越来越宽广，每天望着它，内心增长的是无限的火焰般的惆怅，如今的我，再也回不到过去的情节里将童年的影子拾起来，回忆。于是，有一天我随便安静地坐了一路公交车，在成都漫无目的地游走，望着喧嚣的街，喧嚣的商场和人群，搜寻那些大街小巷，搜寻我和爸爸的背影，可是，寻觅寻觅，何处才能寻觅？每一条街都挤满了小汽车，电瓶车，哪里还有加重自行车的身影？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婆”那慈祥的笑脸还期待着我的到来吗？因为城市的拆迁规划，“外婆”的家早已不知去向。 我还在城市里寻觅穿行，游弋在城市的天桥上，不停地寻找那一条大鱼，我找到了什么？陌生的气流，还有恐慌的浪花不停地朝我打过来，没有了大鱼呵护的我，紧贴在城市的边缘，再也不敢贴近城市中央，因为我怕我会迷路……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1-7-19 1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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