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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蛐蛐 半部堂
苔侵梧桐,夜雨初歇,有哀音似诉,时断时续。寻声觅迹,见一黝黑肥硕蛐蛐,振翅挠须。及蹑脚捕之,又掷乎远去,一条优美的弧线一下子把我带回那遥远的童年。
秋天,正是捉蛐蛐的好时节。蛐蛐,又叫蟋蟀,北方也叫蝈蝈。稷子(一种小米,黄色)地里的蛐蛐最好,最多。稷子收割完毕,蛐蛐无处藏身,黝黑的身子在金黄的稷子杆上跳跃,格外醒目。极像一位黑衣侠客,飞檐走壁,行侠仗义,面对满地黄金不为所动,健步如飞。我们几个小伙伴比赛着捕捉,捉到一个如获至宝,装进上衣口袋里,盖好口袋布怕它闷死了,漏点缝又怕它跳出来跑了。于是,一首轻轻地按着口袋的上沿,一边寻找新的猎物。能捉到两只的,几乎可以称作英雄,唱着,跳着,摇着口袋跑回家。年龄小的没有捉到的,小跟班似的跟在身后,又是拍马屁又是献殷勤,就是想看看我捉到的蛐蛐,或者能开恩地赏他们一只。回到家,就把它们放到一个深罐里,有时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深罐,就把家里盛盐的罐子拿出来,把盐倒掉,把蛐蛐装进去,围在一起看他们斗架,加油声,呐喊声,争吵声扯下了坐在树杈上的太阳。大人收工回来,一看食盐被倒了一地,拿起棍子就打,伙伴们顿作鸟兽散。有了这样的教训,第二天有个伙伴就把寡妇家的夜壶偷了来,尽管壶底一层白白的尿碱,一股涩涩的腥臊,还是一股脑地把蛐蛐投进去。加油声,呐喊声,争吵声又扯下了坐在树杈上的太阳。大人收工回来,一看是寡妇家的尿罐,个个嗤嗤地笑着走开了。
可气的是,寡妇家的尿罐有毒,蛐蛐在里面过一夜就被毒死了。几个女孩不忍心看到欢蹦乱跳地蛐蛐这么快就死了,就去树下挖个坑把蛐蛐安葬了。多亏张大爷用稷子的秸秆给我们编了个小笼,我们把蛐蛐养在里面。宝贝似的,轮流饲养。放学回来,就找个脸盆或面盆,把蛐蛐放进去,看他们打架。秋天,就在蛐蛐声中渐渐远逝,如同村前的溪水不知流到了何处。
直到有一天,我惊喜地发现,书上也有蟋蟀。“萧萧榕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知有儿童捉促织,夜深篱落一灯明。”(叶绍翁《夜书所见》)外面世界的孩子也这样喜欢蟋蟀,灯影憧憧,人影迷离,捉蟋蟀的灯笼之光与发现蟋蟀时的欢乐之声,不时从篱笆处传来。但他们为什么要晚上才去捉呢?“豳诗漫与,笑篱落呼灯,世间儿女。”(姜夔《齐天乐》)诗人自己不捉,笑着看小朋友去捉,也该是一件惬意的事,不明白接下来他为什么要“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苦”从何来?什么又是“豳诗漫与”?就这样,我忽然学会了惆怅,明白了快乐的秋中也有哀愁,只是因为有了一个“心”字。
直到读到余光中的《就是那只蟋蟀》,“愁”下的心才与秋分开了。原来,“豳诗漫与” 语出《诗经•豳风•七月》“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中也有蟋蟀,台湾也有蟋蟀,蟋蟀竟会玩“穿越”,太神奇了。它穿越在我们民族的记忆里,成为我们同根同源的标记物,成为我们民族的徽记。
明天,带孙子去捉蟋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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