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凌云享耳 于 2011-5-30 08:55 编辑
【我与端午】
凉粽子
很久的一个故事,一直没想写出来,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在自己的心里藏一些故事,藏一些往事,藏一些记忆是一件完全自我的事情。其实这种收藏,从某种意义上说,并不比那些所谓的“收藏家”们炫耀的藏品差多少。
因为你可以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或手捧一杯香茗,嗅着它散出淡淡的香气,然后放飞自己的思绪,不觉间记忆的闸门就可能被触动,被打开,然后有关你人生记忆的过往会并不系统,却清晰的向你走来……
我并不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尤其是对我们民俗的一些节日在我看来一直觉得可有可无。因此无论是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还是五月端午节,或者是八月十五的中秋节,这些节日对原本对节日就很淡然的我来说,一直没有感觉到它们的特殊意义所在。而且,就饮食习惯而言,我也不喜欢汤圆,粽子,月饼这一类的食品。
我几十年的人生路,曾经经历了饥饿的岁月,我一直觉得,饥饿对人来说,那是一种最刻骨铭心的感觉,因为在饥肠辘辘之中,你甚至找不到果腹的东西,带来的那种生理上,心理上的绝望感是很难用语言描述的。
七十年代中期,刚参加工作的时候,依然被饥饿所困顿。所以,宿舍里的朋友们就想方设法的果腹,结果是周边乡村里的狗几乎被杀绝,乡亲们怨声载道,找到工厂工厂也自觉理亏,给乡亲们的赔偿就是“粮票”之类的东西。我不吃那些东西,尤其是在我看来,本人属性就是狗,如果吃了,简直就是没有天理的事情,哪有自残的,再说我一直觉得小动物本来就应当是我们的朋友。在饥饿面前,工友们表现出来五花八门的技法和“智慧”。每个月只有两斤细粮,而细粮和粗粮的区别在于饭票上那个细粮的印章。我们的一个兄弟,自以为自己有点绘画功底,照猫画虎的画了一版细粮票,拿到食堂窗口,刚一递过去,就被食堂管理员抓了现行,结果行政记大过。要说还是要有点技术含量的,同样的这事儿,我们的一个女同胞做的就有技术含量,人家出去刻了一个章,以假乱真,结果使用了半年要不是炫耀而被同伴“揭发”,这事儿还真就“天衣无缝”了,当然下场也没好那里去,开除厂籍,留厂察看,以观后效。为了能吃上细粮,伙伴们之间唯一的嗜好就是有事情没事情打赌,赌资不是别的,就是细粮票。记得那一年的中秋,工厂给每个职工发了两块月饼。结果宿舍里的兄弟赌上了,其中一位说他一口气不喝水能吃十块月饼。掂着手里石头一样,一块至少二两多的月饼,N多的兄弟都不信,于是:开赌。吃下去每个人半斤细粮票,吃不下去,对不起赔付每个人双倍的月饼钱。那真是一个悲惨的赌局,结果这个家伙愣是吃掉了十块月饼,当然也差点没噎死。但是却一下子拿到了七八斤细粮票。结果,在后来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们兄弟们吃着掉渣的玉米饼子,这家伙洋洋得意的吃着白米饭,恨的我们牙根都痒。
我生性不太喜欢吃甜品,或者粘食,所以也就对这些传统的节日一直感觉很淡漠。当年在家的时候,端午节母亲总是会给我煮几个鸡蛋,我最喜欢的就是揣着鸡蛋满街寻小伙伴顶鸡蛋,看看谁的鸡蛋更皮实。粽子其实是一直都有的,那时候甚至找不到粽子叶,家里的粽子叶都可能是几年前吃在粽子后,被母亲精心的收拾干净留在下一个端午节再用的。实在不够用,母亲会吩咐我,去对面的小山包上掰一些阔大的柞树叶子,包出来的粽子倒也别有一番风味。总是能看到母亲在前一两天,就开始忙活着泡米,有白糯米,黄糯米,是需要提前浸泡的。母亲在包粽子的时候,总是会每个粽子里要么放一枚红枣,要么放一粒花生。
很多年后的一天,当我在南方第一次吃到香喷喷的肉粽子的时候,我不知怎么就想起母亲的那些粽子,以及身材瘦小的母亲包粽子的时候劳作的身影。当粽子全部入锅之后,锅盖之上还需要压一点重物,主要是防止透气,锅的周边都被母亲用抹布围严。坐在大锅灶前,母亲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添着柴草,炉膛内的炉火,映着母亲的脸庞,很多年来我一直困顿于我那个身材瘦弱的母亲,为什么会孕育着那么无穷尽的力量,用她羸弱的双肩,和父亲一起为我们撑起一个家,一个让我们时时刻刻感到安全的天空。其实,我是知道答案的,那就是“爱的力量。”
母亲故于一九八0年,七九年的端午节,我因为单位在三线,每个月只能集中回家休假一次,而那个端午节,我因为机台检修没有回家,伙伴们休假回来后,带给我一个包,告诉我是我妈妈让他带过来的,我随口问了一句:“你去我家拿的吗?”他说:“不是,是你妈妈送过来的。”我内心感觉一震,因为我和伙伴的家虽然在同一个单位,但是居住地相距至少有三四公里的路的样子。我眼前不知怎么就浮现出,母亲颠着一双小脚,走着的画面,只觉得鼻子酸酸的。
回到宿舍,打开布包,里面有一张小纸条,是母亲写的,母亲没读过什么书,尽管我的外公是一个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私塾先生,但是,母亲却没有读过书,母亲认识的字,都是解放后识字班扫盲时候学的,母亲是一个很刻苦的人,也是一个聪慧的人,她学会了很多字,也会写一些简单的字句。字条上面只有几句话“孩子,你不能回家了,妈妈我很挂念,端午节我包粽子了,粽叶是新的,我让你工友给你带几个过去,记得,一定要热了吃,凉吃会生病的。”
我愣愣地看着包里静静躺着的五个粽子,五个凉粽子,却好像忘了妈妈的叮嘱,不顾一切的打开了一个,我咬了一口,那是一个从数百里外带过来的,母亲亲手包的粽子,尽管很凉,但是,很香的。
次年,母亲在五月初入院治疗,我陪护她的日子里,她对我说:“你看看,端午节又到了,妈妈今年不能给你们包粽子了,如果馋了,就去饭店买几个吧。”
不久,母亲病故,那一年的五月端午我没吃粽子,而很久后的五月端午我也不吃粽子。但是,在我的味觉里面,好像依然存留着母亲带给我的凉粽子清香,真的,很清香的感觉。
2011年5月30日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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